永徽三十九年九月, 在此之后发生的大事,在《仙京笔记》中是这样记载的。
“永徽三十九年九月十六,乃高祖冥诞。上命仁王循往年例,代天往祭永固寺。
“永固寺乃高祖下旨兴建, 寺名取‘江山永固’之意, 寺中大琉璃塔, 乃仁宗下旨,为纪念高祖慈恩所建,永徽六年落成。落成之日,上命曰:每年于高祖冥诞之日,圣上当亲祭永固寺及大琉璃塔二处, 以纪念高祖及仁宗二位圣主。后因龙体不豫,遂改为每年高祖冥诞前,由上指定代祭人选。
“当日,钦天监测得巳时三刻为吉时。巳正, 仁王率礼部左右侍郎张祺顺、刘斐、中书舍人严芳等人离宫前往永固寺。当车马行至永固寺外一里之长明巷时,接寺人飞报云:永固寺大琉璃塔忽而坍塌。
“仁王大惊, 疾率随祭诸人赶往永固寺。恰值仁王于永固寺山门前下马之际, 闻寺内传来剧烈震声,一时烟云直上, 目睹大琉璃塔塔尖震落, 掉落之处隐于山墙后不知所踪;塔身所嵌琉璃瓦亦有大半震落,露出之砖石内里, 亦有多处垮塌松脱,飞沙走石, 纷纷而下。
“仁王大骇,速命人回宫奏报, 又欲率人入寺查看,为左右臣下再三叩头极谏‘寺内情况未明,恐再生变故,王虽英勇,也应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遂止。
“上接报亦大怒,命刑部左右侍郎盛应弦、郭博成,会同大理寺调查此事。又急命云川卫指挥使晏行云入宫面圣。
“然此事一出,物议沸腾。街头巷尾,多以为此事乃上天示警,乃因仁王年岁渐长而素行平庸,且于社稷毫无寸功,今北陵蛮族依然虎视眈眈,立储应立贤而不立嫡……
“一时间,庄信侯世子晏行云声势大涨。”
——这就是永徽三十九年九月十六的“永固寺大琉璃塔倒塌疑案”在民间记载中的全过程。
准确地说,永固寺的大琉璃塔并未全部倒塌,而是因为下方爆.炸的冲击波而震裂了塔身,塔身上镶嵌的琉璃瓦纷纷脱落,掉落于地而碎裂;塔尖亦被震落在地。
但偌大一座繁华无匹的中京城中,竟然矗立着一座只露出砖石内里、破破烂烂的高耸佛塔,寺内建筑受到波及,有的檐瓦掉落、有的房顶垮塌一角,寺院山墙亦有纵横交错的裂纹在上,总是不美。
仁王本就身体尚未痊愈,强拖病体代父皇出宫祭祀,又遇上了这等可怕事,当即向父皇呈上了谢罪折子后就卧床不起,闭宫休养。
这一下虽然是勉强把他本人从大琉璃塔坍塌案的漩涡之中摘了出来,但他于事发之后一直闭宫不出,声称病势加重,不由得还是让人质疑他不但在要事之前没有决断和应对的能力,反而还身体孱弱,不是托付社稷的理想人选。
虽然永徽帝并未下令让云川卫参与此案的调查,这一点也让一些老狐狸们私下里再三斟酌;但街头巷尾的议论之声,也并不能全部弹压下去,更何况押宝晏小侯这一方的有心人,也并不希望这种议论被压下去,反而还推波助澜了一些。
一时间,晏小侯这位“遗珠”的声望简直如日中天。
可是他本人却十分沉得住气。
……是个做大事的人。谢琇想。
在永固寺大琉璃塔坍塌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当晚小侯爷回府,就对谢琇说,最近他们的行止都必须要慎之又慎。
谢琇自然是不必他叮嘱的,不过为了互通信息起见,她还是多问了一句他需不需要谢太傅的出力——虽然谢太傅看起来也没多少势力可以帮忙。
晏小侯果然弯起眼眉,笑了。
……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谢琇:“我只是客套一下。其实他也没什么能力……”
晏小侯含笑点头,显得通情达理极了。
“我明白。”他道,“其实现在我们谁都做不了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用食指指了指天空,又道:“‘他’这个时候可比谁都聪明……虽然忌讳着盛六郎,又不得不起用他,因为‘他’心里明白,唯有盛六郎是可以不受任何势力影响的,也才能调查清楚这件事的真相……”
谢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要命的问题问了出来。
“此事背后……可有你的手笔?”
晏小侯瞳孔一震,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他像是有点不可置信,一脸痛心的样子。
“琼临,你……怎可不信我?”他微微睁大双眼,满面受伤,“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谢琇:“……”
实话伤人,真的要听吗。
她异常的沉默似乎让晏小侯愈发脆弱了。他鼻翼翕动,因为气怒,颧骨上浮起了一层红潮。
“九月十三,‘他’才下旨令仁王代祭……永固寺爆.炸,几乎地动山摇,动用了多少火药、人力和手段?你道我在短短三日之内,就能布置好这一切?”他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