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谁是理应爱你的。”她忽然略略仰起下巴,微抬上身,稍微凑近了一点晏行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想要什么,就需要通过努力去拿到……一味地伤怀、悲愤或是自怨自艾,是没有办法帮助你到达你想要的终点的。”
她的眼中没有迷惑,也没有茫然,甚至没有对天子的威势、对未知的命运的畏惧。
“即使贵为天子,也一定有他理应有、但得不到的东西——比如子嗣。”
在晏行云眼中,溶溶月色之下,谢大小姐发髻松散、长发凌乱地铺展在榻上,双肩被他所制,却依然不屈不挠地微微昂起下巴,试图用自己一针见血的言辞来引他往她想要的方向行去;她的双眼之中蕴含着火一样熊熊燃烧的炽热,那是她曾在这冰冷世间挣扎求生所依仗的力量。
“你输了吗?谁宣告你输了?除了皇上,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在世人眼中,你就是无可辩驳的皇长子,除非皇上愿意冒着让承王渔翁得利的危险,也要自曝这个秘密……”
“你还有的是可以取胜的机会。”
谢大小姐凑近他的脸,她说话时唇齿之中带着隐隐的甜香味道,引得晏行云不禁有一点分心,想着她是不是晚上还吃了什么很好吃的东西,为何那股甜香会那么吸引着他,让他也想尝尝?
但谢大小姐心无旁骛,一点都没有发觉自己唇齿间的甜香具有多大的吸引力,也没有发觉他们此刻身躯相贴,又是多么的暧昧。
晏行云曾经十分看不起那些只懂得放纵自己、陷溺于欲/望之中的人。在他看来,能够对欲/望加以克制、能够控制自己的精神与身体不受欲/望的影响,这才是人区别于野兽的地方。
他并不是孤高之人,但他自有一套磨炼自己的身体与意志的理论和方式。
他也并不是刻意不近女色,而是觉得肉身也好、精血也好,皆是宝贵之物,没有必要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和他对待其它事的态度一样,他坚信世间所有,皆有目的。欲/望也如是。
……但他现在面临着这套理论崩坏的可能。
因为他现在身躯中所陡然而起的一股情/潮,只有欲/望,毫无目的,不为任何事,也不为达成任何目标,只是单纯地,想要亲近她,想要亲吻她,想要从她身上偷取温度和力量,想要把她揉碎在这榻上。
晏行云的额角骤然绷起,有汗珠慢慢地从肌肤表面渗了出来。
……不,不可。
谢大小姐和他所熟悉的那些贵女并不一样。她表面温和可亲,骨子里却有着近乎执拗的个人意志。不经她同意、未获得她芳心之前就贸然行事,决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而且她拥有一些奇怪的神通,似乎还有一定的武力值——他还记得他们成亲之前,在乘船夜游的时候,路遇郑二被劫,于是过去帮忙,当时谢大小姐可是提剑而至,毫不留情;当时那明晃晃的剑刃是如何落到那些黑衣人身上的,他可还记忆深刻,完全不想自己也来上那么一出遭遇啊!
他竭力收紧下颌,将那种从骨子深处翻搅而起的渴望勉强压了下去。
“你说的……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发紧,努力将全部的注意力收回到“谈事业”这个选项上来。
他是个聪明人。而当他愿意将自己的聪明用心,都用到她的身上时,他便能敏锐地察觉到,她喜欢他表现出什么样的姿态。
或许是可怜的,或许是不屈的,或许脆弱易碎,或许聪明骄矜,或许值得同情,但一定不能太坏。
不过……她对他的宽容度似乎并不低,他或许可以表现出适度的野心。
晏行云在心里想着,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稍微移动了一下身躯,深深地低下头去,却掀起眼帘,以一种小心翼翼的仰望姿态,凝视着谢大小姐。
“你知道……如今的皇子,是如何命名的吗?”他忽而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谢大小姐显得有点惊讶。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她想了想,就给出了答案。
“‘重’字辈,末尾那个字从‘雨’部?”她试探着答道。
“嗯。”晏行云露出一点高兴的神色,长睫翕动了数下,忽然毫无预兆地说道:
“……我想做‘李重雲’。”
谢琇:……?!
她的双眼因为惊异而微微睁大了一瞬,这才意识到,在古文中,“云”就写作“雲”,的确也是从“雨”部的字。
小侯爷第一次在她的面前,表露了他想要夺得大位的决心。
可是他看起来那样忐忑不安。不但低垂着头,只敢悄悄掀起眼帘来看她,而且当她沉默得过久的时候,他的面色还略有些发白,贴靠着她的那副劲瘦结实的胸膛的上下起伏,也愈来愈剧烈,似是因为紧张而呼吸不自觉加快。
谢琇想了一想,觉得她并没有说“不”的理由。
若他不做“李重云”的话,那么北陵大军围城时,他又有何资格监国?
思考及此,她便轻轻拽了拽他腰侧的衣襟,道:“……既是这样,便一定要取得胜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