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这位夫人, 果然不是一般人。
她竟然压根没有问及那些脂粉香,而是一开口便问了更关键的问题。
他知道自己最近有一点心浮气躁。
因为事关重大,他还没有想好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现在每一步走错——哪怕只是前后顺序走错——都有可能是致命的,他必须思虑清楚。
然而, 今晚他得到的消息, 让他第一次开始思考, 突破口是否就在他这位夫人身上?
他拉紧披在肩头的鸦青色外袍,知道这种造型反而会显出一丝易于摧折的美感来。
他并不忌讳向别人示弱。在他看来,必要的示弱也是达成目标的手段之一。只要不是卑躬屈膝,“弱”并不是错。
——在他眼里,“无用”才是最大的错。
因此, 他不吝于流露出这么一副忧郁的姿态来,轻声道:“是有一点……忧心。”
说完“忧心”这两个字以后,他抬起长睫,目光卡着分寸, 落在谢琇的脸上。
……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谢琇:……这一副欲语还休、“来啊来啊快来问我啊”的表情!是在下输了!
她在心里默默给小侯爷的表演打了个五星好评,表面上却手指一紧, 捏紧了右手里的帕子, 关切地往小侯爷的方向微微倾身,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晏行云这壁厢已经把气氛烘托到了位, 这才微微叹息了一声, 道:“近日确有一事,令我心烦意乱。”
谢琇问道:“是朝堂之事?”
“嗯。”小侯爷露出一副“即使是朝堂大事, 我也事无不可对你言”的信赖神情来,说道:“近日有人弹劾我……说云川卫许久未曾办过大案, 正是我能力不足的表现……”
谢琇心想:这倒是也不能全怪你,你一个耍心眼的, 怎么能跟弦哥那种正道的光比拼实务方面的干练呢?
但她表面上自不会这么说,只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状,道:“这怎么能如此说呢?难道现下世道太平,也要责怪你不成?”
晏小侯大约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从这个角度切入,微微一愕,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世道太平?”
谢琇:?
她还没有来得及分析晏小侯的心理,就见到他忽而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世道太平——哈!是的,世道太平……”
谢琇:……什么什么,我的相公终于疯了??
晏小侯很是笑了一番,才勉强按捺下那股笑意。不知道是不是谢琇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笑声里有一股乖戾而嘲讽的意味。
晏小侯道:“世道太平,也经不起有心人播弄风云啊……”
谢琇:什么什么,说的这不就是你自己吗?
她凝视着晏小侯,怜爱道:“郎君受苦了……那些为难郎君之人,说不得都是张家派来的吧……”
晏小侯叹息道:“我自然不敢贸然推测……不过,目下却有一事,令我百思难解。”
谢琇:“……何事?”
晏小侯拉紧肩上外袍敞开的衣襟。他那双阙黑的眼眸紧紧锁定住她的脸,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轻微表情变化。
他慢慢说道:“……我不明白,刑部侍郎盛应弦……为何要私下调查你。”
谢琇:!!!
“调查……我?!”她失声叫道,双眼也瞪大了,显得极为惊诧似的。
“是啊,暗中调查你。”晏小侯不动声色地说道。
谢琇意识到他在不着痕迹地扫描她脸上的神情,仿佛想读出什么背后隐藏的深刻含义似的,立刻抿了抿唇,似乎有点气恼而烦躁。
“他调查我做什么?难道是终于受不了我妹妹对他的纠缠,想找出我们谢家的纰漏,一网打尽,一劳永逸吗?”她有一点恼怒似的问道。
晏小侯耸了耸肩,“不知。”
他轻飘飘地说道。
并且,他唇角一勾,反而反问她道:“你觉得原因会是什么?”
谢琇:“我不是刚刚就说了吗?……我觉得是因为我妹妹太过——”
晏行云摇了摇头。
“不,盛如惊不是那样的人。”他缓声道,带着一丝玩味之意,凝视着她。
“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谢琇:“……”
你说什么?!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她气沉丹田,默默无声呼吸了几下,方道:“……请郎君赐教。”
谁知晏小侯却叹了一口气,反而走过来,坐到桌边另一张绣凳上,单手撑在桌子上,就那么近距离地凝视着她。
谢琇:……表情管理可更难了,谁懂。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