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荒原,金誓城门楼。
望着一行白色的大雁从西北方列队飞过,一身戎装的施华荑若有所思:
“深秋了,冬天恐怕不远了。”
一旁的白衣文士朝前做了个揖:
“微臣以为,当下北境恐怕已经是隆冬时节,那些林胡蛮子说不定已经厉兵秣马,不日就要南下劫掠。”
“只是希望不要有雪灾,不然这些蛮子生计断绝,必定愈发猖獗,对于西境民生又是一场灾难。”
一名两鬓斑白的银甲老将颔首赞同:
“我金誓城,也得做好抵御和过冬的准备。”
一阵沉闷的鼓声从远处传来。
关于北境的话题就此终结,门楼上的众人齐齐看向西侧的地平线。
这里是金誓城,眼下有更为紧迫的危机。
遥远的视线边缘,一阵沙尘滚起,一连串鲜艳的旗帜缓缓出现,然后是骑兵闪亮的甲胄。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一面最为高耸的旗帜,上面写着苍劲的“蒲”字,旗帜周围围绕着一圈西境小国的旗帜。
“尧”、“程”。
都是率属于西罗的仆从国。
“嗤,还以为是西罗呢,这些人当狗都当出这么大阵仗来了。”
一位年轻的小校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
没有人和他一起笑。
地平线上出现的部队,至少有数万人。
金誓城中所有的士兵加上民兵,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六千人,围攻比预想中还要艰难。
一队轻骑从军阵中分离出来,簇拥着一名将领,来到金誓城门楼下。
将领打马上前,朝门楼看来,声音异常洪亮:
“我等受蒲国国君之命,特来迎君夫人归国,尔等宵小胁迫君夫人妄图对抗王师,现在开城投降,死罪可免!”
“裨将樊武岐何在?我命你速速开城,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此人竟然认识樊武岐,厉声喝问。
施华荑面色不变,即便身形在札甲下显得更加单薄,仍然仪态雍容。
“樊统领,你认识此人?”
“君夫人,此人名叫何易,是蒲国南路军一名偏将。”
施华荑点点头,朝一旁的沈樵示意。
沈樵捋了捋一袭白衣,早就跃跃欲试,得令后走到墙齿边,探出头去:
“敢问足下扯的是哪路旗?在这大言不惭,直言我军大统领的名字?”
那何易望见说话的是一名青年,有些不悦,然而还是回道:
“我是受西罗国敕封的安定使,还是蒲国、尧国、程国讨逆联军的统帅。”
“你又是谁,何不让樊武岐亲自见我?”
沈樵听完轻蔑一笑,反问道:
“听闻西罗人都是白面黄毛,没见过你这号人啊?”
“你是西罗安定使,我还是蒲国国师呢,这样的身份,还不够见你吗?”
“哦,我们似乎说的不是同一个蒲国。”
此言一出,门口上几名招抚来的荒原匪徒不禁失笑。
下方的何易顿时有些不耐,他如何看不出,金誓城故意让这油头粉面的书生辱没自己。
现在哪怕是西境内任何一名农夫,都知道蒲国已经名存实亡。
老国师被阵斩,国君被俘,君夫人遁入荒原,旧部更是割据一方各自为战。
这白衣文士,就是在质疑自己师出无名!
何易懒得废话了,此次前来劝降,一方面是受西罗派来的督军指使,一方面也有给旧部下樊武岐搭把手的意思。
既然不识好歹,那就强攻下来!
早些日子投诚时,他或许会对这样同室操戈的行为有些难以接受,但在收到西罗的诱导和刺激之后,他早就失去了底线。
“哼,我言已尽,尔等有一夜时间考量,明日一早,三国联军将踏平金誓城!”
何易放下话来,领着这对轻骑回头驰去。
刚一转身,身后传来一道破空之声。
“嗖!”
一支弩箭没入何易身后五步的沙地中,箭羽颤抖。
“何易,我军不斩来使,不然这一箭必将你这二臣钉杀在此!”
樊武岐放下手中的强弩,雪白的须发随风摆动,眼中满是杀机。
“没想到堂堂蒲国将军,甘愿给这黄毛异族当牛做马,你有何脸面来见君夫人?”
那何易头也没回,一言不发地纵马离开。
......
几个时辰后,三国联军将木桩深深扎入土中,营建起一座座庞大的营寨,显然做好了长期围困的打算。
日暮的荒原上升腾起袅袅炊烟。
一声幽幽的叹息回荡在金誓城西门门楼上。
施华荑将卫队遣走,此刻,城楼外侧只剩下她一人,她有些发怔地望远处亮起的火光。
在严格的燃料管控下,金誓城内除了巡逻军士手中的火把,几乎不见灯火,一片寂静。
反而是三国联军的方向,一派歌舞升平。
这些人在荒原上连克数城,辎重极其丰厚。
很难联想到,这些仆从军不久前还被西罗人肆意追逐取乐,此刻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正规军。
“符启,你说这些人,他们还认为自己是蒲国人吗?”
施华荑檀口轻启,问道。
然而无人应答。
她有些疑惑地转身,又恍惚怔住。
身后并没有那个朝夕相伴的身影。
“最近诸事缠身,有些劳累了。”
她扶额自嘲地一笑,天资绝色令烈焰般的夕阳都仿佛晦暗了几分,美目中泛出一缕回忆之色。
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