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后退一步,便会后退两步、三步,敌进我退,权力阵营便会步步失陷。
一旦军队凌驾于文官之上,国家的风气从重文抑武转变为崇尚暴力,那么战争机器便会被重新启动,开疆拓土、空耗国力。
但话不能这么说,武将也是有脾气的,这番道理跟直接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并无区别。
所以,他只能找一个尚算委婉的方式,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军政分离,乃天兖立国之本,一旦开此先河,陈规旧例被打破,便会有更多的官员想要挑战旧俗,若长此以往,人心动摇,国本何固?”
卢裕宣似听进了王霈贞的劝说,他沉思片刻,复又说道:“是下官思虑不周,应先选一过渡之法观其效果,再言其他。”
不待其余官员想明白他所说的过渡之法为何物,他已然转向昭仁帝,进言道:“陛下,微臣以为,当由靖安侯贺夔率两衙禁卫军接管各地税关。”
靖安侯贺夔是武将,统掌军权,但他管的兵,是昭仁帝的属兵。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靖安侯贺夔,倒勉强算是文官武将中间的过渡人物。
卢裕宣的意思很明确,从两衙禁卫军中抽调部分兵力,驻扎于全国十大税关,禁卫军对贺夔负责,贺夔对陛下负责。
如此一来,便相当于将税关的权力,直接收归到了昭仁帝手中。
是昭仁帝,而非中央或者朝廷。
换言之,如果昭仁帝是位贪财的皇帝,便有了可将税银运往自己私库的渠道。
当然,在“家天下”的概念下,朝廷的便是皇帝的,二者表面上并无甚分别,但对于皇帝本人而言,区别还是很大的。
国库的银子,轻易动不得,昭仁帝若想给后妃制一批首饰,给自己缝两件新龙袍,或给太后修一座碑立一座亭,得先写报告跟户部审批。
银子不见得能要得到,但言官劝诫申斥的奏章一定会送到他的案头。
可私库里的银子就不一样了,想花就花,无需看人脸色。
所以从昭仁帝私心而言,他很满意卢裕宣的谏言。
但私心是一回事,国策是另外一回事,这样基本的道理,昭仁帝还是懂的。
他看向贺夔,问道:“靖安侯对此事可有何意见?”
贺夔照旧一脸严肃,看不出喜怒,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臣乃武将,只懂如何领兵打仗、加固城防,对于税关的运行机制,臣一窍不通。”
“但臣乃陛下之臣,若此举可解陛下之忧,臣愿马首是瞻,绝不推辞。”
贺夔的意思也很明确,一切全凭陛下做主,您要我接这项差事,那我便义不容辞;您不要我接这项差事,我就继续管我的城防。
昭仁帝满意地点点头,复又问向中书令王霈贞:“中书令如何看?”
王霈贞心中暗自叹气,他能如何看,从卢裕宣点出贺夔这一名字起,局势便发生了变化。
现在已经不再是文官武将的对立问题,而是他王霈贞与贺夔的对立问题。
他能直言担忧军权膨胀失控,但他不能指着鼻子说担心段凰郡主手下的贺兰军军权膨胀失控。
一旦具体到某个人,问题便会太过具体尖锐,成为了针对某个个体的人身攻击。
他若继续说不同意,那么问题的焦点便不再是军政分离,而是贺夔本人的心性品质和工作能力。
除非他跟贺夔就此撕破脸,在文武百官面前将贺夔贬低得一无是处,那么,他便只能同意卢裕宣提出的这个折中之法。
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监察御史从哪个庙里取的经,一波三折,以退为进,竟将满朝大臣压制得无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