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永巷,便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戏的声音,掺杂着疯疯癫癫的叫喊,使得寂静幽森的永巷,愈发凄冷。
先帝一生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性情酷戾暴虐,眼中容不得半颗沙子,仅景运一朝,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便有十余人。
如此看来,冷宫虽冷,倒也还算热闹。
为免惊到圣驾,太监孟祀礼提前安排人手清了场,将那些神志失常的妃嫔关入房内严加看管。
昭仁帝踏进冷宫时,偌大的庭院中,便只有崔知宜一人。
一身半新不旧的银褐色广袖披衫,乌发半挽,簪了一只朴素的乌木簪子,风吹过时,像一朵摇曳生姿的鸢尾花。
“陛下。”
她温润的眼中积聚着清浅的笑意,平静而淡然,一如十六年前接到废黜旨意的那一刻。
清河崔氏的女儿,即便身处逆境,也不肯摧眉折腰。
昭仁帝看着她,这十六年不复相见的隔阂好像从未存在。
一切,都恍如当初。
“阿韫……”
“陛下还记得臣妾的小字。”
“是啊,朕还记得,”昭仁帝走到她身旁,隔着大约一尺的距离站定,声音温和,“在做什么?”
“闲来无事,制了一副棋子。”
昭仁帝垂眸看向石桌上的棋盘和棋篓,黑白二子圆润饱满,能看出制棋之人手艺不凡。
“是了,朕记得你父亲便极擅制棋,还曾送过朕一副。”
“臣妾的制棋手艺,是父亲手把手教的,陛下可要一试?”
“也好。”
昭仁帝于石凳上坐下,手执黑棋,他摩挲着棋子表面,迟迟没有落子。
“陛下有心事?”
昭仁帝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下定决心问道:“阿韫,你可怪朕?”
“陛下有陛下的不得已,臣妾明白。”
昭仁帝看向崔知宜的眼睛,静水流深,温润而娴雅,不见半分怨怼或者自怨自艾。
并非违心之言,而是她真实的想法。
捏着棋子的手不断收紧,昭仁帝从未如此心绪复杂过,于清河崔氏一族的处置上,他听过无数种意见。
有人骂帝王无情,一朝斩尽忠臣;有人骂崔氏一族狼子野心,活该落得此下场。
从未有人问过他想还是不想。
降罪于崔氏,是先帝临终前最后一道旨意,驱逐澹台衍,幽禁崔知宜,则是昭仁帝不得已而为之。
于他本心而言,他并不愿对这个助他夺嫡的家族赶尽杀绝。
但父命难违,一个孝字便足以压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比圣旨权力更大的,是先帝的圣旨。
只有崔知宜懂他,懂他身为帝王的无奈和不得已。
明明已经站在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巅峰,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这种剧烈反差之下的无力感,才最令人懊恼。
“阿韫,你再等等,朕一定想办法把你接出冷宫。”
“陛下,您是明君,更是孝子,先帝降罪于崔氏一族,我虽为后妃,但同样是崔氏女。”
“知宜知您心意,但望陛下,切勿冲动,一旦违逆先帝旨意,势必有辱陛下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