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马那双墨色的眼睛将茧在窗内的他框成了一幅画,一副从内到外皆散发着死相的画,发着冷调的白色月光像长到看不到尽头的绷带,无情地把大调纤瘦的少年层层缠套,让他化作了一具会呼吸的木乃伊,缠套在他身上的绷带一圈又一圈,像无数个莫比乌斯环,他陷在和金枝过去的回忆里,在月光下孤独地干涸腐朽。
一瓶酒隔空抛过来,像是甘霖,带着浇润即将枯死之木的任务,少年没有抬眼,伸手接住了酒瓶。
“我都想好要把你给丢进哪座分解炉了。”
玉马打趣他,不客气地走到飘窗边把他往里面挤,阿韧凝视着手里的酒瓶,忽而将他丢回玉马怀里,
“喂,摔了你赔得起吗?这可是我爸的藏品之一。”
阿韧抬唇,但是嘴角的笑意却不含带一丝灵魂,像被牵动了丝线的木偶,他没心思和他打趣:“大少爷来的目的是什么?”
开口就是官腔,里面透露出的疲惫感成了唯一像人的感情色彩,玉马刚要捶他一拳,突然发现换了轻薄衣服的阿韧身体有些跟白天不同,在太阳下看不大出来,厚笨的衣服像面镜子一样欺骗了他的眼睛,少年的大肢和主躯干确实是有肌肉的,是结实的,但是比起原来却有些不足,靠近关节的地方很明显能看见骨头的痕迹,像盖了薄布的钢架,表面伪装的肌肉已经掩饰不了用来裹住他那一肚子可怜内脏的肋翼。
夏侯玉马有些动容,竹马瘦得憔悴,瘦得像鬼,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看过的一本恶心的童话,里面的主角又高,又瘦得像柴禾,现在的阿韧与他无异,在白天伪装成鲜活的人,在夜晚被迫褪下人皮,艰难地行走在死灵之沼里。里面的主角每一晚都在经历重生,每一步都是挣扎,连呼吸都是痛的,脚印里沾满了身体被乌鸦鹫兽啄食而流出的血,就因为他身份特殊。
那主角在阳光下是活物,是一个国家光荣的勋章,是受万民爱戴的英雄,在月光下,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却是阿鼻的泥丸,是一副披着人皮的骨架,是身体会溃烂的活鬼,是饥兽的美餐,阿韧像极了那个主角,现在的他就像一颗停驻在曾经有仙女沐浴过的湖边翠冠盈头,然后仙女离开湖水染上泔色之后,再也焕发不出生机,枝头即将被食腐乌鸦停驻的枯树。
他似乎即将被那些乌鸦蚕食。
玉马见状收回要捶的拳头,转而轻巧地拧开了酒盖,醇厚的酒香萦至阿韧鼻肩,但是他不为所动,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金枝离开之后爱情果在无望崖上发酵腐烂产出的酒更能让他醉,那极致苦涩的酒饮得他灵魂烂醉,出走,之后丢失,白天因为重生勉强被寻回,夜晚再丢失,如此循环,像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忘了,金枝不喜欢他喝酒。
他又记得金枝不允许他喝酒,所以他推开了玉马递过来的那只杯子。
“你真是呆板,金枝都不在了,没人管你,坚守着这些还能保护谁?”
(对,我是废物。)阿韧默言,眼睑垂落下去。
玉马见他不赏脸,只好独自一人一杯接一杯往下灌,漂亮的脖颈后仰,弧度优美悦眼,在月光下更显白皙,像宫廷玉枕,珍贵无暇,可惜这番绝艳的美景此刻无人欣赏。
“他们说我爸是喝了酒开车才被撞死的,但我记得他脖子断了,只有脖子。”
阿韧突兀地开口,声音少有的绝对冷漠,玉马被刚入喉的酒噎了一下。
“我当然记得,叔叔的颈椎断了,浑身上下就那个地方有伤,当时的报告结果出来,分析是从后面断的。”
看阿韧没有继续搭理自己的意思,形不单却影只的大少爷只好自己给自己搭台子往下唱,“正常出车祸应该是胳膊和颅骨会碎裂,叔叔却是脖子从后面断开,当时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但老爸没必要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