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童连忙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脸上却笑得眉眼弯弯,清脆道:“我撬了锁进去的。”
她望了一眼屋外日头,掐指一算,觉得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师长的讲法应该快要收尾了,便也不等霍仙令回过神来,匆匆告别道:“小哥哥你先好好休息,我得走了,不然师长要着急的。你放心,我出去后会喊人来照顾你的,要是霍府的人再欺负你,你……你就半夜翻墙跑出来,到金仙观去找我!”
等跨出了门槛,她方才记起了什么事,连忙回头喊道:“记住了哦!我叫太真!”
后来确实来了仆人照顾霍仙令,原先送饭的人也被换成了另一名稳重的老仆,霍仙令被霍家短暂地想起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变回往昔的那十五年一样,无形的宝塔和祖宗牌位再度压在他的头顶,他甚至怀疑过那祠堂里专房供奉的什么什么真君,是否也是霍家为了治他而特意请来的,但他不久后就了解了——他的高祖父是本朝开国大将,被高祖皇帝御封为军神,正是国教十二金仙之一的冠军显应真君的原身。
而玄都观,正是同属十二金仙之一的太微妙法元君的道场。
霍仙令在颠簸的马车内暗暗祈祷,恳请元君娘娘在天有灵,千万保佑公主平安。
待到了玄都观门口,他被申玉徵搀下马车后便立马撇开申玉徵的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拾级而上,径直往宫观里赶去,申玉徵知道驸马的意思,也不再伸手要扶了,规规矩矩地笼袖,亦步亦趋地跟在霍仙令身后。
按理说皇家参拜祈神,道观周围一条街都要布军戒严的,但一路过来却并未见到禁军的影子,甚至连道观门口都没有一个负责盘查的黄门,但观里又确实一个香客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霍仙令一路上心提到了嗓子眼,甫一踏进宫观的门槛,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名女冠,拦在霍仙令身前大声呵斥道:“你是何人?未经通报就擅闯!”
霍仙令一时怔住,身旁的申玉徵倒是反应迅速地回答道:“回姑姑,这位是咸阳公主的驸马,特地来接公主的。”
那名女冠认得他是咸阳公主身边的近侍,对于他口中的这位驸马都尉却是瞧着新鲜,但有公主近侍作证,她也不好拦着,欠身施了一礼便让出了路,却并未指明公主的所在地。霍仙令在正殿里转了一圈,每一处藏卷洞室都被他摸了个遍,偏是一点公主的痕迹都没找到。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忽然听见左偏殿里遥遥传来一声怒喝,他眉头猛地一跳,跟身边的申玉徵不安地对视了一眼,当即便动身赶去了左偏殿。
一进入左偏殿,只见横空飞来一只硕大的青瓷瓶,铛的一声砸在了殿堂中央的金漆丹炉上,价值连城的愤怒顿时烟消云散,碎成了一堆齑粉。只听见一男一女两人的喝骂声此起彼伏,愈加清晰地传入霍仙令和申玉徵的耳中。
“宋太真!朕叫你放下帘子!快点给朕放下!”
“怎么了?莫非父皇是怕儿臣这张脸吗?您是怕儿臣,还是怕被你害死的文德皇后?”
“你这养不熟的逆子!朕对你还不好么?你要什么朕不满足你?你要亲王制度的待遇,朕许了你,你要霍家的那个六公子给你做驸马,朕也许了你,现在你就是这么对朕的?”
“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除了霍六郎,我还跟你提过什么?亲王待遇?你不过是想把我放在风口浪尖上,让我成为天下人的话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府里亲卫都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眼哨,这几年我已经暗中将他们全换成我自己的人了,是不是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回宫里报信了呢?我的好爹爹?”
“公主殿下,御前请谨言慎行!”
“滚!公狗养的阉种!你也配来拉扯本公主?”
如此大逆不道的污言秽语,霍仙令越听越心惊,他扶着墙壁蹑手蹑脚地踱至争吵声不断的香阁外,待走进了瞧,却是人都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面色铁青,僵着不动了。
香阁两边的藏卷洞里,竟分别埋伏着两队披坚执锐的兵。
左边一队身披银甲腰悬玉符的是公主府亲卫,右边一队玄铠覆体头顶红缨的是禁军。
原来兵在这里。
他看到香阁里,公主一脚蹬开拦在面前的宦官,翻手将头上遮掩面容的帷帽掀落,露出一张泫然欲泣的面容来。
霍仙令想,为何她嘴里放肆地骂着不堪入耳的狠话,脸上表情却如此悲伤,如此可怜?
他看到宋灵符从腰间拽下一枚玉符,高高举起。香阁内龛里供奉着的太微妙法元君的彩塑仿佛目睹了一切,漆黑的眼睛里流下的,不知是脱落的釉漆,还是冷眼慈悲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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