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符,阿符——
宋灵符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那声嘶力竭的恸吼,宛如痛失爱侣的野兽在仰天悲鸣。她感到胸腔里痛不可遏,似心窍被剜作蜂窝一般,冷涩凉意肆意贯穿而过,风卷残云地剐尽她一片狼藉的残生。
“…郎,……”宋灵符虚弱地回应道。
蓦地,一朵重瓣莲花骤然于她胸前豁洞里嫣然绽放,白萼粉冠,香远益清,硕大苞芽将漏风的胸腔丝丝填满,宋灵符感到身体里有什么在迅速流失,而那朵莲花却在勃勃膨胀,她拼尽全力去抓挠撕扯,谁知那莲花却猝然暴出一股浓郁的芳香,猛浪般将她的意识吞没。
脆弱如梦幻泡影。
宋灵符颓然睁眼,唇齿间尚留有淡淡的莲香,她抬眸望见侧坐榻畔一脸担忧的太微元君,心中一震,眼中顿时涌出离别一千年以来积攒的泪水,颤声问道:“师尊,真的是您吗?”
太微元君温柔地握住宋灵符虚软的手,一如往常地眉眼弯弯道:“乖阿符,多年未见,你怎么变瘦了呀。”
此言一出,宋灵符心堤大破,猛地扑上去紧抱住太微元君,眼泪似放闸的湖库般倾泻而出,将素白梨花般的面庞冲淋得一塌糊涂。
“呜呜,师尊,我真的好想您,我……怎么回事?怎么心口这么痛啊!师尊,我的心口好痛……”宋灵符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将脑袋用力埋在太微元君的颈窝里,决堤的泪水淋漓淌过太微元君的肩峰,于锁骨处汇成一汪清浅的银塘。
太微元君左手轻柔抚拍着宋灵符因疼痛而战栗的脊背,右手揽过她横曲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抱到自己腿上,口中也适时哼唱着旋律舒缓的南风小调,宋灵符恍惚间忆起从前,她尚处髫龄时时常夜半惊梦,心悸而起时冷汗洇湿薄衫,更加剧心中寒凉,而每当这时,太微元君便会闻风出现,温柔展臂将她从隐形的冰窟里捞出,用怀中实实的温暖融化她身心之上遍结的霜花。
忽然,宋灵符品出口中残留的幽幽莲香,脑中缓缓浮现出霍仙令的脸,她总觉得,霍仙令为自己渡仙气时低垂的眉眼,看似小意温存,实则都以无情示人。
待心痛稍减,宋灵符方才慢慢恢复平静,太微元君见她止住了颤抖,便轻声问道:“阿符,你感觉好点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灵符松开紧抱着太微元君的双臂,小心翼翼地将身子从太微元君的腿上挪开,规规矩矩坐到太微元君身旁,抹着眼泪小声道:“嗯,感觉好多了。”
见太微元君神态放松了,宋灵符大着胆子询问道:“师尊,您是何时回来的?那个,您回来的时候,有见到什么……人吗?”
太微元君心知她是在问霍仙令的去向,正在思索怎么回答时,却见宋灵符身后竟凭空晕散出一道五色光轮——是霍仙令在发出警告。她见状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温柔笑道:“你不用紧张,我知道是荡魔显威真君来过了,他来安顿完你之后便走了,现在是我一直在照顾你。”
宋灵符闻言,心中松了口气,正整理思绪预备向太微元君问起当年之事时,太微元君却先一步握住宋灵符交叠在膝上的手,望着她略显无措的双眼,语气诚恳道:“阿符,你此行的目的荡魔显威真君都与我说了,我也就不瞒你了,这千年来我确实与他一直保持着联系,甚至当年他将你从蓬莱带走也是在我的暗中帮助之下实行的。”
即使宋灵符先前就猜测过这一结果,但听到太微元君亲口承认,她仍是瞠目结舌。
被囚禁在天府三十三重天的日子里,她早已万念俱灰,唯一支撑她活着的信念就是回到蓬莱,与师尊再会。谁知那将她锁入重帷的元凶竟和她视作救赎的师尊是同伙!
宋灵符努力稳住情绪,抖着发白的嘴唇询问道:“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呀,师尊?”
太微元君轻轻抚摸着宋灵符僵硬的面庞,缓缓道:“阿符,先别急着问我,你可曾想过,你最初时为什么会在蓬莱?”
这一问却令宋灵符愣住了,她不明所以道:“因为我在蓬莱出生,所以也就在蓬莱长大啊?”许是因为害怕抑或心虚,她在回答时话尾不自觉地带上了疑问的语调。
但转念又想起曾经无数场梦魇里的情形,宋灵符脑中一片迷雾,口中呢喃道:“那镇幽君是怎么回事?地狱又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我应该死在三十六重天的羽化台上!为什么我没死?”
她痛苦地抱头呻吟,前后割裂的记忆如同一柄钝刀,残酷凌迟着她溃不成形的灵魂。
宋灵符猛地捧住太微元君的脸,蹙眉流泪道:“师尊,您告诉我,我就是生在蓬莱、长在蓬莱,我是从小喝蓬莱的水长大的,噩梦里的东西都作不得数,对不对?我想听您亲口告诉我,好不好?”
太微元君将拇指轻轻擦去宋灵符面上痕如玉箸的泪,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仍是神色郑重,语调冷淡道:“阿符啊,梦境是真,蓬莱是假。”
宋灵符闻言,只觉四肢百骸如五雷陡轰一般,从天庭涌泉直焦麻到了神经心脉,一时脑中胀痛不堪,连带着身骨无力虚脱,直直向一旁栽去。
太微元君眼疾手快地将她揽入怀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僵直的肩背,忽闻得宋灵符虚弱出声道:“……那,师尊,为何要编织假象骗我?”
太微元君兀地沉默了,似是在脑中天人交战一番,半晌后方才沉声答道:“因为我想杀了你。”
她仿佛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道:“你说的不错,早在千年前的剿魔之役时你就该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为剿魔之役主帅的荡魔显威真君竟执意要保下你,他假意在羽化台上诛灭了你的肉身,实则暗地里收集来了你的三精七魄、六欲八苦,如此一来,只差一副完好无缺的新肉身,他便可助你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