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将那一段话复述,九条越听,心中越澄明,于是挥手,前后叫了两个服侍的侍女,分别问她们希望心悦之人是什么样的。
一位姑娘答道:“对我好,对家里负责,孝敬父母……大致如此。”
而另一位姑娘答道:“年纪比我小一点,比我高一些,得有力气,会编花环。我家乡那里有水上船调,成亲时要唱,所以他歌喉也要好。”
九条将那两人暂留一下,问白石:“听出不同了吗?”
白石摇摇头。
九条便又问她们:“可有心上人了?”
前一位姑娘摇摇头,而后一位姑娘脸颊绯红,极缓慢地点头。九条见此,便挥挥手,让她们离开了。
“前一位姑娘说得笼统,这是因为她没有心上人的缘故,因此只能说出些普通的要求来。而后一位姑娘有心上人,在心中对他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形象,所以才能描述得这么详细——她说的并不是希望的心上人,而是他本人啊。”九条道,“侄女说得如此详尽,肯定也是在描摹他真切的形象,而不是心中的希望。”
“……你是想说,她确实喜欢他吗?”
“我不能确定。”九条将白石的酒杯倒满,说道,“但如果你喝醉了,你就会知道的。”
白石:“……为什么。你觉得我能在喝醉的时候想通?”
“并不是。”九条道,“你喝醉了,至少看上去喝醉了,侄女才能毫无后顾地和你讲她的真心话。如果听到了,那你一定就能明白——”
白石静坐着看他,依然心有疑虑,不打算按照他说的话做。
九·老神棍·条叹息道:“推演天机,是要消耗寿元的。家主,您不能白费了我这一番苦心。”
白石一向不愿被道德绑架,但今日,他可以破一次例——是为了薰的缘故,而不是被绑架了。他仔细分出许多酒液,大概是能让他喝到半醉不醉、还能记事的程度,然后便一杯一杯地喝起来。
九条看着他,低声叹道:“如此罔顾人伦之事,也不知是否会损了我的功德……但如果是你们二人的话,倒也不是那么令人惊讶了…”
酒过三巡。
酒过四巡。
酒过许多巡。
白石醉倒了。当梅丸被九条叫进房间里把人带走时,梅丸是很惊讶的——白石一向自律,怎会喝到这种程度?九条耸耸肩,故作无辜:“许是有心事吧,要劳烦你了……对了,他醉倒前在喊侄女的名字,你记得让侄女去照顾他。”
“多谢您关心。九条大人您请自便。”梅丸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腹诽:看到白石这副样子,不需他叫,小姐自然会来床前服侍——只是白石若是还醒着,决计不会允许,那他究竟要不要叫小姐来呢?
他纠结了一路,然而老天并没给他做决定的机会。因为在送白石回卧房的途中,他们遇见了刚从刑部回来的龙池——她满面倦意,风尘仆仆,却还是凑上前来,要搭把手。
梅丸不敢让她辛劳,只拜托她在床边看着白石即可,不必忧心更衣擦洗、醒酒汤之类的事情。龙池也累得很,自然乐得清闲,只握着白石滚烫发热的手,坐在他身边。
门被关上,喧嚣远去,唯留一抹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白石不说醉话,龙池也不说话,沉默了许久之后,后者才缓缓出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像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
“今日查出来了,那药房的男人也出了京都,往京郊去——素衣房之后,所有人都在京郊出了事,我们怀疑凶手此时的据点就在京郊。三殿下与高贞宫亲王正在京郊搜索,我们怀疑……是茶馆出了问题。”
“在素衣房遇见了四殿下,他出言不逊,但我与九条叔叔有任务在身,没有与他计较。何况高贞宫殿下说,他被天皇训斥,心情不好。我想,他大抵是要从夺嫡之争中早早出局了罢。这也很好,他人面兽心,我早就看不惯他。”
白石恍惚地半睁了眼,能听到她说的所有话,注意力却总是放在她语调温柔地说出的“高贞宫”三字上。他按捺不住,本该“钓鱼”的他忍不住问出口:“你实话告诉我,真的喜欢他?”
龙池沉默一会儿,道:“要嫁的话,希望是他。”
“如果我说,我不想你出嫁呢?”
她的眼睛倏忽睁大了,像是不敢置信。随后她的视线落在白石迷蒙的眼上,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您在说醉话了……睡吧。”
龙池抬手,将手掌覆在白石的眼前,温柔地让他闭上了眼睛。
更漏轻轻,点滴如注。
满是酒香的夜色里,白石感觉到另一个人逐渐接近的呼吸。
“成熟稳重,专一可靠。”
“在事业上有进取心,对待家人温柔又不失严厉。”
“最好比我年长,愿意且有能力包容我的脾气。”
“最重要的是,日久天长的相处——”
“我居然如此脆弱,所以才会轻易爱上不该爱的人。”
呼吸一顿,随后长长拂过,如春日吹过百花的风。
“……然而优柔寡断者,大业难成。即使是为了您,也非得斩断情丝不可。”
“您醉的真是时候啊,倒给了我一个好好道别的机会……难道九条叔叔算无遗策,竟至如斯?”
“我早就想说,但不该说,从此以后也不必说了——我爱您……还有,对不起。”
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带着潮热的吐息和冰凉的湿润——即使是在他本应昏醉不知事的此刻,龙池也在为着这冒犯的、不经同意的亲吻而道歉。
许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直到第二日晨起时分,白石仍能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动得是如此有力而快速。一种隐秘的欣喜悄然滋长,他几乎都感觉不到宿醉的头疼了,连忙坐起来唤梅丸,问他龙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