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司宅并不在京城中心,而是远离城区、坐落在毗邻郊外的一座小丘上。从宅门口向下望去,便是一览无余的平坦农田。时值初春,农民们在田野中松土、举着镰刀除草,有的作物在此时就要种下幼苗,才来得及在夏日之前多收获上一轮。
四人甫一踏进鹰司宅,立刻受到了比预想的更加热烈的欢迎。这位身材健壮、体格高大的家主不仅给每人上了一杯好茶、一碟好点,还给每个人都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龙池除外,她被好好请上座,等到这过于夸张的寒暄结束后,鹰司才站到她面前,问道:“小姐来,是有什么吩咐?”
龙池将侍女回忆中的茶叶种类、包装等诸多细节绘成一张有着说明的图画交给他,道:“我们想知道,这样的茶叶,是来自于哪个茶商。”
鹰司仔细打量一番,先夸龙池画工精妙,又道:“既然有徽记,那就好找许多。前段时间宗家刚刚让我推行商号商标,现下就有了用武之地,真是高瞻远瞩。”
龙池一愣:“父亲?”
“正是。”鹰司道,“大约是半年前的事,那时还是夏天呢。他为着买了个假货的亏,才特意想了这个法子来打假。”
龙池思绪一转,想起上个生日白石送完她礼物后没过几天又吞吞吐吐地把东西要回去、给她换了件新礼物的事来,不由得笑出了声。
鹰司:“小姐怎么还幸灾乐祸呢。”
“没有,我想到高兴的事。”龙池
女捂着嘴笑,又催促道,“麻烦您快些,我们实在着急。”
鹰司点点头:“我这就带人去查,很快就好。另外,四位难得上门,尝些时蔬瓜果再走吧。新挖的春笋,正是最嫩的时节,不容错过。”
日头确已快上中天,而且也实在盛情难却,四人便留了下来,围着一张有些掉漆的小木桌用起了农家午饭。吃饭时,一只小黄狗趴在龙池腿边摇着尾巴,即使被修格斯好一阵凶也不肯走。她只好扔出去根带肉的骨头,叫它去一边玩,这才预防了一场猫狗大战的发生。
饭还未毕,那根肉骨头也还没被小黄狗啃干净,鹰司就带来了好结果——查到了,售卖这批茶叶的乃是京中的一个不入流小茶庄,并非物美,也非价廉,只是中规中矩罢了。如此这般,就更令龙池疑惑,而高贞宫也适时地说出了她心中所想:“既然受害者喜好品茶,那她怎么会主动喝这样的茶水呢?”
三皇子总算跟上节奏,道:“如果不是她主动购买,那应该是经人转手过。我们不如去茶庄问问,看看这批茶叶都卖给了哪些人,而其中又有谁有嫌疑——”
“就是这样。”九条道,“那我们是时候回去了,这样的排查工作量可不是个轻松的活,我们要抓紧时间。”
众人略抛仪态,风卷残云,就连修格斯都仿佛通人性似的,囫囵吞下了几条小鱼,算是吃完午饭。
他们与鹰司告别,后者让龙池代他向白石问好——她答应下来,翻身上马,与田野中手持镰刀割草的纯稚女童四目相对了一瞬,雪亮的刀刃反着亮白的日光,掠过她亦如太阳般的双眼。
难道我忘记什么了吗?她问自己,同时夹紧了马腹。而这一疑问也随风散去,零落成马蹄下的花泥。
京都城内,三眼桥茶庄。
茶庄门面很小,当家的是个年轻男人,跛着一只脚。说明来意之后,他苍白疲惫的脸上浮现出普通的畏缩和害怕,说自己这就去把明细整理出来,请各位稍等。
他泡了一壶茶之后匆匆离去,留下平价的茶叶在普通的茶水中浮沉。龙池低头嗅了嗅,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像是阴霉的木地板、干硬的糕点,和一夜之后剥落的香粉。时间太久远,她想不起来,而就在此时,一道人影闯入,点亮了她暗淡褪色的记忆。
常陆院?子。她走进门,呼喊当家掌柜的话语被咽回喉咙,酝酿半晌后转而化作惊怒的疑问:“你怎么在这里?!还作这副打扮?”
“我来查案。”龙池道,“常路院小姐又为何在这里?”
她闭了嘴,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龙池心中对这熟悉茶香本就有疑惑,于是主动站起来,拉着?子走到一处僻静角落——她本就身量高挑,男装下又穿了高跟的靴子,还垫了身高,这下就要比?子高出一头——问:“你来这里买茶?是常来么?见过什么人?”
?子白她一眼,口中倒是配合:“不买茶,难道来喝酒吗?我一月来一次,不太见什么人。你满意了?”
龙池盯着她,又问:“我先前曾去常路院家拜访,他们也算巨富之家,看不上这种品质的茶叶。你是为谁买?转赠给什么人过吗?”
“…………我可不像你这样没良心。”?子低声嘀咕了几句,龙池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子深呼吸,又道:“我给融楼买的…就是我们先前在的地方。你走之后过了几年,出了几位当红的花魁,于是便操办了起来。你进了摄家之后不知感恩,果然是薄情寡义的商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