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姬小姐这话就有所偏颇了。”龙池一时揣摩不准是不是要告知枝姬真相,于是只是打太极,“宁子是白石府上的下人,怎么有你父亲向我父亲要、父亲就必须要给的道理呢?以此为据、妄加揣测,恐怕不妥吧。”
枝姬听了这话,情绪更加激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父亲那日都告诉我了,宁子因窃听政事被你们关了起来。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不知所踪,也未曾联系我,难道不是被你们所害吗!”
龙池没预料到富小路竟真的什么都和女儿说,大脑飞速运转,敏锐抓到枝姬亲手送上的道德制高点,便有了底气,朗声质问:“你既然知道她窃听政事、口无遮拦,就知道贻误公务、泄露主家秘密是什么罪过。纵使你们二人私交甚好,也不是你在这里质问我的理由。”
枝姬的面孔突然阴沉下来,怒气抽动着她的肌肉,露出白森森的牙。她急走几步,上前揪住龙池的衣领,抬手便打。龙池眼珠微侧,看见她的手高高落下,直至真的快要落到她脸上时,才迅捷地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人了么?见微知着、一叶知秋,可见枝姬小姐素日里是多么嚣张跋扈了。”
枝姬被她抓着手,动弹不得。几名亲随想要上前解救,又被龙池隐含威胁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她看着试图抽出手却徒劳无功的枝姬,又说:“冷静下来了么?若是还冷静不下来,就继续抬着手吧。”
枝姬又急又气,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骂她:“多日不见,你是更加自大。难道你以为在白石府待上这么久,便站稳脚跟,从此可以安心做大小姐了吗?我告诉你,你无论披的再华贵的衣服,也永远都不是正经主子,永远是我们的奴仆、傀儡,不过是大纳言的宠物罢了。我父亲跟随大纳言多年,你今日如此冒犯于本小姐,待我禀告父亲,看他不治你的罪!”
“是么。”龙池手一松,将她甩到一旁,“凭你那个在我家充当家臣、侍奉多年的父亲?那我倒要看看你们富小路家究竟要以恩造过、胡作非为到什么程度,更要看看你们要怎么治我的罪。”
枝姬仿佛被戳到了什么痛处,不依不饶地又指着龙池:“我父乃是二条家的人,血统高贵。真论家世、你父亲在我父面前亦抬不起头来,你不过是他的工具,还如此狂妄!你们、把她给我抓起来!”
龙池环视四周,厉声喝道:“我看谁敢!这家一日是白石当家作主,你们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现在就朝逆臣卖命献忠!”她说着,又看向枝姬,冷笑道:“你不是问宁子哪去了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宁子玩忽职守、窃听政事、泄露机密,惑乱诽谤,做尽了一切背主之事,已被我亲自处决,尸体拉去乱葬岗。”龙池看着枝姬的眼睛,一字一顿:“都·是·你·的·错。”
枝姬尖叫一声,怒中带悲,作势要上来掐死龙池。她的几位亲随连忙拉住她——显然自家小姐打不过白石家那位,怎好看她自取其辱,若是受了伤,他们统统都要受罚,自然不敢松手。枝姬心中有恨,在拳脚上发泄不出,就统统宣泄于口:“你好狠毒的心!宁子从你入府就伴在你身边,连我都不见,你居然就这么杀了她!哈哈,你虽是养女,心肠却与你父亲一样狠辣歹毒!你们一家蛇鼠一窝,真真应了你们那下贱的血脉,竟敢妄想宗家地位!咳、你们作下这许多孽,必定不得好死!”
龙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心神都飞出体外,如今操控着她的喉舌的变成了一个冰冷的灵魂:“富小路枝姬,言行无状,语出冒犯,辱我门楣,身为家臣,却是如此狂悖。五郎,拔了她的舌头,叫她知道,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五郎从草丛里大变活人似的窜出来,大步上前,挥开枝姬的亲随,掐着她的喉咙,极迅捷地用匕首刀锋撬开她的齿关、割去了她的舌头。一块湿红的软肉在女孩恐惧的尖叫中掉在地上,还抽搐着弹动几下,便如同一条死虫,静静地不再动了。
与之相反的是枝姬,在地上痛得打滚。龙池见她从口中涌出鲜血,不知为何心境却格外平静,甚至还觉得有些疲倦。她扶住假山,身体慢慢下滑,无力地坐在了一片平坦的岩石上。面前的一切乱象仿佛都与她无关,她只觉得吵闹、让人头痛得难以忍耐。
枝姬的一位亲随也拔出刀,想要上前刺杀龙池、为主报仇,却立刻被五郎拦了下来,踹到一边。这位倒是忠仆,挨了五郎十成力的一脚,还记得在痛楚中控诉龙池,说待富小路大人知道此事,必然说服大纳言、让她付出代价。
龙池身心俱疲,不愿说话。然而,却有人代她回答了。
“你家小姐先冒犯的我的女儿、冒犯的白石家的荣誉,我还没有问罪富小路教女无方之过,你倒是先替我决定,我会为你们作主?”
这是白石的声音。龙池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见礼,就被他拥入怀中,安抚地拍着背。青年的手落在她的后心,一阵温暖隔着晚春的薄衣传递过来,无端让龙池感到稳稳的安心。她将头埋入他的怀里,像是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不再说话了。
白石不拖泥带水,直接让人送走枝姬一群人——以及她的舌头,又看向那几个名义上属于白石家的奴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冬日的雪,却短暂无情地决定了他们的命运:“背主叛逆,送去违使厅,依律处罚。”
龙池在他怀里听着他们求饶的哭喊,忽地抬起头:“背主叛逆?要这么重的处罚吗?”
白石低头,手掌捧住她的脸,指尖描摹她眼尾并不明显的弧度:“是的,你是府里的第二个主子,是唯一的女主人。你受辱,我的心里也不好过……不过要是薰善良、见不得他们受罚,那我便只赶出去就是了。”
龙池摇摇头,并不打算大发善心。她只觉得那因杀人而留存的一股长久盘踞在心中的寒意隐隐有些消退——这就是指引人犯下罪行、堕入地狱的火吗?怎么会如此温暖又温柔呢?这一瞬间,她忘记了血脉的疑窦,也忘记了她算是为白石闯了一个大祸,就这么在他的怀里浅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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