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丸动作很快,待到龙池出浴时,门外服侍的人便换作了两位眼生的姐姐,一位叫具目,一位叫杜听,看起来清爽干练,是得力的侍女。
恐怕宁子是不会回来了——她大约也不愿回来,只是不知又另择了什么“明主”。与她交谈的另一个姑娘确实眼生,这段时间从未见过,可又绝不会是白石的家眷……龙池猜不透、想不出,干脆在心中留了个问号,顺其自然便好。
早膳在白石的居处用,自然不在内室,而是在厅堂。装潢倒是简约典雅,墙壁上挂着一幅冬日红梅的字画,瓶中又插了一束玉兰花,倒还算相得益彰。龙池用她半瓶水的字画鉴赏水平略一观赏,便知有价无市,不免敬而远之,不敢坐于危墙之下了。
她到时白石还不在,自然不能先动筷,于是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儿。许是梅丸尽心通传,白石很快便出来,衣衫倒是齐整,发梢却依旧湿漉漉的,显然也是刚出浴不久。他见龙池乖巧坐着,又乖巧行礼,心中又有违和又有温情,只好师长般捏捏她细瘦的肩膀:“等久了吧?”
“没有。”龙池顺服地软下肩背,视线也垂落在白石的衣袖上,“等长辈来再用餐,是天经地义。”
白石又闲聊几句,问及她在府中可有什么委屈的时候,却左右等不到她告宁子的状,他心中不免叹息——赤子之心,但宽容太过,狠戾太少。也罢,只要那侍女不再生事,就此放过也未尝不可。但若是节外生枝……
他握着女孩的手,像是牵着幼兽的指爪——那他就不得不逼迫龙池亲手修剪了。
白石替她夹上一块酱渍的鱼肉:“今日的膳食是按照我的喜好来的,薰有什么喜欢的、忌口的,就吩咐梅丸。他会安排。”
“女儿没什么忌口,只能尝出父亲的品味极好。”龙池受宠若惊,条件反射地拍他马屁。白石不欣然接受,反而追问:“好在哪呢?”
“呃。”龙池被噎了一下,犹疑问道,“特别好吃?”
白石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用餐刚过半,正当龙池与白石聊到自己近日学习所得时,梅丸突然进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大人,小姐。”梅丸低声道,“富小路大人求见。”
白石正喝着汤,没有要应答的意思。龙池心念电转,突然问道:“既然是父亲的家臣求见,让他候在书房外即可。”
“富小路大人说,事关昨日西山庆云馆,兹事体大,还望大人尽快召见。”
龙池疑惑:“这是件紧急重要的事吗?”五郎谈起的时候,好像也不甚严肃。
“非也。只是他是二条家庶流,虽是我的家臣,也不免仍有血缘牵绊。”白石放下碗,搁下筷子,显然是打算去书房了。龙池急忙拉住他的袖子:“父亲还没用完,这就要走了吗?”
“听完再用亦是不迟,薰自便即可。”
龙池不依不饶,问道:“女儿听闻唐国的典故,周公旦工作勤勉,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父亲的贤明亦是如此。只是父亲既说此事并未达到「兹事体大」的程度,却又要立刻去见他,难道君主见臣下是要如此迁就的吗?”
白石低头看着她,神色颇有些晦暗不明的深沉。而龙池并不让步,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这不是迁就,君主愿意去见臣子是君主宽和待下的气量。”白石摸摸她的脸,指腹温暖,语气却逐渐冰冷,“而臣子如此求见君主却未必是君臣一心的体现。薰,人心难测,子姑待之。”
白石离开了,梅丸跟着他一道走了。留下龙池食不知味、草草收场。今日她日程亦满,不过因着要早起去校场的缘故,所以中午空出了午休。她学了一个上午,已是心神疲惫,却又精神得睡不着,只好在府邸内四处闲逛,最后坐在了一方小池旁边,对着池中的锦鲤发起呆来。
龙池被白石带回家时,刚是晚秋萧瑟的时节,而现如今已经是第二年的春盛。池边灌木丰茂,不知名的小花星星点点开在浅绿叶丛里,像是一颗颗珍珠滚落在青葱的草地上。偶尔落下一朵、坠入池中,顺着水波漂流,急急地打着转儿,又被赤鳞黑睛的大鱼吞吐。即使在旁人看来如何万般无聊,龙池也总能在这样的静谧中享受自在。
然而,能打破这静寂的除了她的每日功课,还有不速之客。
“我道是谁,这不是白石府上的大忙人么。白石小姐,您进府快一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外人吧?”
童声和着脚步声逐渐靠近,引得龙池微蹙了眉望去。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孩带领着三五侍从,正站在不远处,与孤身一人的龙池形成鲜明对比。显然适才开口的,便是为首的那人——龙池见过她的脸,在自己的院门口,她就是与宁子交谈的人。当时梅丸并不惧怕她,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