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男子追求潇洒飘逸, 惯有簪花的习俗。在洛阳时,容娡听闻常有玉树临风的郎君,在朝冠上簪满艳丽的鲜花, 行走间花枝摇颤,配上一身缓带轻裘, 衣袂翩翩, 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谢玹为人持重老成, 虽然也算注重仪容, 但只求淡雅, 穿着端庄得体即可, 衣装向来是一成不变的褒衣博带, 自然也不曾簪过什么花。
曾有一段时日,容娡暗自腹诽过他那身雷打不动的白,简直是白瞎了这样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后来转念一想,这人虽时常面无表情,可他顶着那样一番容色,无论怎样穿着皆是风姿俊秀,不满便迎刃而解了。
眼下谢玹鬓边簪着花, 陪她走在街上, 容娡余光常常瞥见他不时抬手轻触那朵花, 唇角微抿,神情有些古怪, 似乎是不太习惯。
她莫名有些想笑, 又从他怀里的花束中挑拣出几条鲜艳的花枝, 拉了下他的衣领令他低头, 将鲜花尽数簪到他的发髻上。
谢玹有一瞬间的怔忪,旋即眼睫轻颤, 略显无奈的轻叹道:“……姣姣。”
容娡的指尖抚过他的眉梢,仰面专注地望着他,唇角带笑:“你真好看。”
谢玹喉结轻滑,眼眸眨了眨,到底还是纵容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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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慢悠悠地行至一家成衣铺。
铺子里有些新式样的衣裙,容娡不由得停下脚步,将手里提着的甜糕一股脑塞给谢玹,走进去挑选。
谢玹跟进去,粗略的扫视一眼,本想同她说衣料不够上佳,远比他为她备下的华服的要差。但见容娡满面带笑,他虽微有不解,但一字不发,由着容娡兴高采烈地挑选了几件,被掌柜引着去试衣。
谢玹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但如今是在外面,倘若容娡试衣时他也跟着,未免有些不成体统,便只得候在门外。
待容娡撩起帘子走入更衣室,立即有暗卫现身走到谢玹身旁,压低声音道:“君上,韩州牧派人到府上问,前几日他所提议之事,君上考虑的如何了。”
谢玹垂眸望向怀里的鲜花,反应冷淡:“他提议的事太多,指的是哪一件?”
暗卫道:“韩氏女与您结亲,他携冀州臣服于您麾下。”
谢玹有一阵没说话。
暗卫不解其意,悄悄抬眼望去,却望见他的眉宇间不知何时布满暗含嘲讽的寒霜,心里不禁一悚。
“想借我拉拢谢氏一族,韩煦倒是好算计。”谢玹轻笑一声,眉眼间睥睨的锋锐隐现。
“回绝他。”他慢慢掀起眼帘,稍微走远几步,沉吟片刻,“便说我,幼年即遁入空门,脱离红尘,婚姻嫁娶,不在修行之列,从不曾考虑。”
暗卫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容娡所在的房门,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试探:“可容小娘子……”
谢玹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只淡声点他的名。余下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迦夜。”
暗卫悚然一惊,哑了一瞬,仍要硬着头皮劝说:“得冀州则如虎添翼,君上算无遗策,当以大局为重……”
谢玹一动不动,淡淡打断他:“迦夜。”
“容娘子——”
“迦夜。”
暗卫猛然止声,低低的弯下腰,双手高举作揖,噤若寒蝉。
谢玹没什么情绪地瞥他一眼,若有所思:“有人教唆你。”
声若冰刃出鞘。
暗卫一字不发,抖若筛糠。
恰好成衣铺的掌柜娘子拿着件榴红的裙裾走过来,见此一幕,吓得僵住,饱含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谢玹意识到此处并非谈话之地,招手命白蔻上前守着容娡,而后走出几步,对那暗卫道:“你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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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谈声渐渐远去,更衣室内的容娡倚着房门,却如鲠在喉。
方才谢玹与暗卫的谈话,一字不漏的传入她的耳。
饶是听见谢玹丝毫没有要娶亲的意思,她也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满面火辣辣的难堪。
容娡明白那暗卫的隐意。
他虽没有说明,但言语间分明流露出对她的不满,觉得以她的身份远不能与谢玹相配。
这暗卫既能当面表露对她的不满,想来心中早就生了念头,说不定私底下对她不满的人不在少数。
她确实曾让谢玹屡屡打破自己的准则,可眼下身不由己的亦是她。
强行被谢玹困在身边,绝非她自己所愿。
如今这种情状,若是能寻得机会,她定会头也不回地逃离,免得被迫伏低做小,还要让人指责成魅主的祸水。
容娡没了试衣裙的心思,心里酸涩不已,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思路却也如当头淋了盆冷水般清醒了不少。
谢玹正值年华,虽说不会娶韩氏女,但日后难免要娶妻。届时,她这个在世人眼里早就身死的人该如何自处?
难不成要困在他身边做一辈子的金丝雀,成为她原先最看不上的外室之流?
容娡虽想要攀附权势,安身立命,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心高气傲在。
——她绝不能沦落到那种地步。
哪怕,谢玹排除万难想要娶无权无势的她,她也不该任他摆布。
思绪纷乱间,门扇被叩响,容娡回过神:“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