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你是?大?硕从前的朋友,咋不早提呢?”
窗边的木桌处,和义母对坐着一位老人。
盛富贵穿着身布衣,花白头发淋湿了雨,看起来又像寻常老农模样?,厚茧重叠的手捧着空茶碗。
义母热络地找布巾给他?擦脸。
回头继续招呼说:“小满你见过了。她旁边的是?七郎,大?硕的女婿,正在和小满议亲。七郎,这位是?我家老头子当年在京城的旧友,姓盛。”
头发斑白的盛富贵,身上残留少许泥污,缓缓起身,把?敞开的窗户挨个关上。
应小满纳闷中带点紧张和关心:“盛老爹?你不是?去别处了么,怎么又回来了。有官兵到处找你,你当心些。”
“无事。”盛富贵嗓音沙哑,露出几分疲惫。“天?黑下?雨,走累了,回来小丫头这处歇歇。天?亮我就?走。”
他?慢吞吞地坐回原处,一双老眼?打量立于门?边的晏容时。
“这就?是?小丫头嘴里的七郎?不错,后生长得俊。进来坐,把?门?关好?,下?雨天?有点冷。”
晏容时的目光打量老人垂下?身侧的手。布料遇风不动,袖中藏兵刃,瞧着像匕首。
他?无事人般关好?门?,走近木桌边。
“下?雨天?确实有点冷。”他?接过义母手里的茶壶,将空杯分给在场四人,逐个倒茶。倒满温茶的瓷杯呈给盛富贵面前:“老人家,喝点热茶。”
盛富贵神色缓和几分,衣袖里的刀柄消失了。
——
义母是?过来看女儿动静的。
前夜小满突然失踪,今晚她无论如何睡不踏实。哄睡阿织后,耳听着有脚步声出门?,义母出来查看时,吃惊地发现?女儿居然单独去了东边二号房,雁二郎房里!七郎居然没拦着她!
义母这下?可睡不着了,追过去就?要问?怎么回事。还没往西边走两步,二楼值守的禁军都尉赶紧把?她老人家给拦住。
都尉眼?看着自家雁指挥使和应家小娘子拉拉扯扯了半年多。拼着肩膀挨一刀,好?容易换来小娘子拎着提盒探望自家指挥使,难得的好?事哇!
二楼值守的十来个禁军呼啦啦全围上来了,围着义母七嘴八舌解释。总之,十几张嘴对一张嘴,成?功劝动了老人家别去打扰,回屋里等?着。
义母纳闷地转回女儿房间,打算等?人回来追问?来着。
没等?着女儿和七郎,屋里却多了个人。
脚下?沾泥、布衣淋湿的河童巷老仆不知何时进来的。坐在空荡荡的屋里,泛白翳的老眼?抬起,盯着刚进门?的义母:“应小满不在?”
义母怔了下?,当时就?把?人热络地迎去靠窗的桌边坐。
“在!小丫头马上就?回。我听伢儿说,你跟我家老头子当年在京城有交情。”
过世的老头子在村里朋友不多,难得遇到个旧友,她张罗热茶点心,嘘寒问?暖,问?起老头子年轻时在京城的旧事。
盛富贵沉默着擦干净身上雨水。又盯了义母片刻,开口问?:
“他?的腿,怎么瘸的?”
等?应小满和晏容时回返时,义母正说到中途。
四人围坐在方桌边,每人手里捧着杯热腾腾的茶水,在击打屋檐的雨声里,听义母继续唏嘘道:
“老头子多少年都不肯跟我说。后来有次过年喝多了酒,半夜里做噩梦,不知被什么魇着了,在梦里仿佛打仗似地,嘴里高喊个不停,被我给听见了。”
“他?大?喊什么“郎君,快走!”又喊什么‘我背娘子!’听起来像在救两口子?梦里吵着我不行,我就?把?他?给摇醒。他?恍惚了好?一阵,那晚上漏出点口风。原来他?从前做事的主家,家中出了大?祸事!他?那条腿,就?是?扶着他?主家、背着主家娘子蹚水时,被追兵一箭射穿了大?腿!”
这是?应小满之前从未听说过的旧事。她震惊地捧着茶杯。
“真的?爹都没跟我说过。”
“你爹那脾气,哪会跟你个小丫头说他?从前受伤狼狈、乡野里四处躲追兵的糗事。他?还不许我跟你提。”
义母仔细查看过义父瘸了的腿。大?腿落下?好?大?个疤。箭伤浸泡河水,没能及时治疗,人虽然撑过这场大?难,却落下?终身的后遗症。
义母叹着气,问?起盛富贵:“盛老,你和我家老头子从前相熟的。他?在京城那主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遇到怎样?的祸事哪。老头子为他?主家卖命不说,还搭上一条腿。这事在我心里搁了几十年了,想问?个清楚。”
盛富贵的眼?神直勾勾的,魂不守舍,思绪似乎跳跃出千里之外。
被义母的询问?声惊醒,他?本能地举杯喝茶。放茶碗时,茶杯突地抖一下?,泼出了半碗茶去。
晏容时的眼?风始终没离开盛富贵,仔细观察他?此刻反常的举止,嘴里什么也没说,起身寻来细布,擦拭桌上四处流淌的茶水。
“他?主家……”盛富贵终于回过神,冷静下?来:“认识,也是?我的当年旧友。确实在京城遇到一场大?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