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玉哑然,他咬着牙点了点头,被气笑。
下一瞬,镜中花那扇绘着众魔夜游图的青铜门洞开,他瞥了松晏一眼,自顾自抬脚踏出大门。
镜中花前广阔无垠的泥地上,众多魔族俯首称臣。他们或老或小,眼中皆含热泪。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等了太久,乍然出现的一丝光亮堪比救赎。他们是生长在幽暗地底的魔,因人间的贪欲恶念而生。人们喂养他们,又抛弃他们,同所谓的神一起将他们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幽冥界。
勾玉微微眯起眼,享受着众魔的跪拜。他扭了扭脖子,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蛰伏着的力量开始喷薄,有如骏马在广袤的原野上奔驰。
松晏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大半身子都躲在门后。妖不喜欢吃人,但魔很喜欢。他并不觉得喜欢吃人的魔头会不喜欢吃妖,毕竟妖的血肉味道更加纯正。
“大人,欢迎回来。”长着红胡子的老魔头杵着拐杖登上台阶,笑脸相迎。
但勾玉并不买账。他轻佻地睁开一只眼,又闭上,十分无礼地说:“滚下去。”
老魔头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但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只好忍气吞声地退下台阶。
勾玉深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舒服不少。他在乱坟堆里睡了太久,寂静了太久,才终于等到恩人的归来。虽然这个恩人……勾玉瞥了一眼躲躲藏藏的松晏,压下心头的郁闷,食指一动将他从门后拽了出来。
“妖怪?”
“大人身边怎么会有妖怪?”
“这不是昨日掉下来那个人么?”
“啊!他是狐妖!你们看他的尾巴!”
……
松晏别扭尴尬地笑了笑,掌心渗出细汗。一紧张就冒尾巴这个坏习惯还是没改掉。
要是沈万霄在就好了。
松晏一愣,将脑海里的念头打散,默默地想:沈万霄在似乎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顶多是更安心一些,他总不可能让底下那么多魔头都安分下来,不乱咬人。
正胡思乱想着,勾玉忽然将他往前一推,不由分说道:“他是本座的恩人,也是你们的主子。”
……我不是。
松晏百口莫辩,冷汗霎那间流了一背。阶下的魔头亦是难以相信,偏偏怂巴巴的,面面相觑着谁也不敢出声。
勾玉对这样的状况很是满意。他随手抓了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小魔头,凶巴巴道:“就你了!”
小魔头两股颤颤,只差没给他跪下,眼泪都要被吓出来了:“大、大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还求、求大人开恩。”
松晏觑向勾玉,皱起眉头:“他都多久没洗澡了,不好吃。”
勾玉眸子一转,斜斜乜了他一眼:“几百年不见,你有长进啊,还着想吃魔了。”
“不不不,”松晏干笑两声,“我不吃,这不是看你要吃,提醒提醒么?”
“有病。”勾玉怼他,随后提着小魔头衣领将他往前一扔,不耐烦道:“带路,去找鬼卜子。”
得知自己的小命得保,小魔头感激涕零,点头哈腰连忙带两人前去。他一路上喋喋不休,净说些废话,从家里有几个孩子扯到孩子以后有几个孩子,吵的连松晏都有几分头疼,最后还是勾玉一句“闭嘴”,他才战战兢兢地安静下来,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松晏落在后头,紧追两步跟上勾玉的步伐:“鬼卜子是谁?”
“没谁,一个臭算命的。”勾玉十分敷衍,末了朝着小魔头勾勾手指,道,“你给他解释解释。”
小魔头应声,将与鬼卜子有关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松晏方知鬼卜子是桑女一脉的族人,因为好食人血而被逐出族。
她身上流淌着桑女一脉的血,便与其他桑女无异,一生只能瞎着眼蜗居于无妄界。
但她投机取巧,使小把戏骗过族人,并未自剜双目,反而因好奇人间景事,私自出界入世。后来不知为何,她开始以人为食。
这么些年来,她东躲西藏,避着神女,避着奉命缉拿她的神官,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不想她竟是藏身在幽冥界中,改名换姓,与见不得光的人做起了交易。
“半个人,换一个答案。”小魔头用指头比划着,“大人,你要是想知道什么,带半个人去就行了。当然,要是活人就更好了,但不论活人死人,只要血没流干,她都收。”
松晏抿唇。
桑女一族本是天神,鬼卜子竟不守戒律清规,躲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啖人血、食人肉。
他偷偷打量勾玉,没见他带着人,心下一惊,闷声问道:“你要拿什么和她交换?”
勾玉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目光兜兜转转停留在松晏身上:“这不是有现成的么?”
小魔头欲哭无泪,松晏亦是欲哭无泪,干巴巴道:“我骨瘦如柴,身上没几两肉,并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