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霄微微颔首,随后斟茶问:“今日药喝了没?”
“早上喝了。下午许是忘了,睡了一晌午,药放凉了便都倒进花盆里了。”十六如实回答。
沈万霄搁下茶杯:“步重没提醒他。”
十六一怔:“嗯......步重昨日凌晨才回的客栈,今日一觉睡到了方才,想来是一并忘了。”
“嗯。”沈万霄语气不咸不淡,看不出喜怒,“待会儿再煎一副,等他回来再喝。”
话音刚落,他便提剑起身,抬脚往房外走去。
十六急忙追上前去:“七爷,以前他总缠着你,最后让你被贬为罪神,如今你明明可以离他远一些,怎么还是要......”
沈万霄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身:“以前的事不必再提。”
十六愤然:“可要不是他,你又怎会——”
“十六。”沈万霄打断她的话。
十六眼圈红了一遭,不知是想起何事,只道:“七爷,从天上到人间,甚至是阴曹地府,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若再执着下去,只怕是、只怕是覆水难收。”
沈万霄有片刻失神,随后微微偏过头,不再看十六:“他身子骨差,若是离我远了容易现出原形。等他伤好,我便不会再跟着。”
“伤好......”十六闻言冷笑两声,“你自己的伤都没好,却不惜每日割手放血,助他稳住魂魄,可他呢!?他怎么做的?他宁愿那药凉透了也不想喝一口!”
沈万霄微微垂眸:“药苦,难以下咽。”
十六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抬手似是想招呼他一拳,最终还是忍下了,气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善解人意?”
在她幼时的记忆里,沈万霄从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偏袒任何一个人。即便是对着四海八荒第一美人,他也冷血无情,只会冷冰冰地说“良药苦口”。哪像现在,悄悄摸摸地放血便也罢了,担心味苦,还刻意放了蜜露。
可惜人家不领情。
十六越想越气,最终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了沈万霄一眼,甩袖离去。
临娘来时刚巧见十六气鼓鼓地离开,虽未听见两人谈话,但隐隐也猜出了来龙去脉,是以叹气道:“小七,你为他受聚浪穿喉之苦,他亦为你受断尾之痛,这份情早该两清了,你又何苦执着?”
沈万霄抬眸,沉默良久,道:“穿喉之痛怎及断尾?若非崖下万箭穿心,只怕我到死都不知勾玉弓竟是他的八条尾巴所制。”
“小七。”
沈万霄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临娘,是我薄情寡义,是我没心没肝......如今我只想他能平安度过此生。”
临娘长长叹气,脸上的皱纹似乎深了几分。遥想当年,她与素姻一道长大,后来素姻嫁与天帝,众人都说这是一桩美事,唯有故事中的人知晓,天帝心有所属,素姻不过是他用来稳住帝位的棋子。
三百年后,素姻诞下观御。但好景不长,不出三个月,她失足从弑神台上跌落,魂飞魄散。
临娘便替她守着沈万霄长大,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不负众望地成了所向披靡的战神,本以为能了却旧友遗愿,却不想一念之差留了涟绛一命,自此后沈万霄万劫不复。
她无颜面对素姻,也无颜留在天界,是以在沈万霄被贬下界后自请除去神位,入世做一个散仙。
在人间,她想过去找观御,但心中有愧,不敢相认。直到五日前,沈万霄的一缕魂魄踏入忆迟居的门,被生镜照出。
十六将他当成了鬼,险些用桃枝将他打散。好在临娘及时赶来,留住那一缕魂魄。半日后,沈万霄登门,她才终于敢同观御相认。
纵然沈万霄不再是武神观御,但依旧是素姻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子,是她的小七,亦是十六的七爷。
但临娘没料到的是,那人不仅是观御的劫数,也是小七的劫数。天上人间,生生世世,无法逃脱的劫数。
弑春崖下万箭穿心,沈万霄在剧痛中回想起过往种种,恍然惊觉,涟绛早在那时就已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所以才会任由他将勾玉弓与弓上刻骨铭心的记忆一道封在山崖里。
涟绛怨他、恨他,所以要他劈开山崖受那万箭穿心之痛,要他回想起所有的一切,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
饶是沈万霄无心,无爱,亦无恨,也痛不欲生。
他摸到袖子里那只长命锁,繁杂的纹饰磨得指腹生疼。
沈万霄在弑春崖下受万箭穿心之苦,为此走丢一缕魂魄。他在章尾山的那几日,绝禅铁青着脸一面忙着将长命锁复原,一面骂骂咧咧:“我说你还真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沈万霄一言不发,待长命锁修好后,容殊送他下山,临到山门前叫住他:“观御,有些事一次就够了。涟绛现在过得挺好的,只是寿命不长。但有步重守着,他生前必定都是开开心心的,你若还有几分良心,离他远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