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城头,在中州已有三十年不曾再见到的奉字王旗还在烈烈作响,守城的士卒们此刻正伴着海风昏昏欲睡。全然不知危险已经悄然而至,那位被大宁早已许下***厚禄的大奉威海侯领着东台岛上最精锐的一万水军颇为应时的离开了望北城。
留下这座由大奉吴王司马经以“北望中原”而得名的望北城,还有十三万军民睡在这寻常夜色下的危险当中。
颇为有些好笑,因为怕恼了那位因为“大奉龙脉未尽,司马氏对大宁天家有恩,留其一世,待龙脉悉归大宁,再行一统山河”,还有头次出海大军未有一卒登上东台,悉数亡于海上鬼风当中而暂缓渡海的先帝。
司马经并未敢称帝,仍然尊那位一说请降以后被广武帝毒死,一说被广武帝派去为大奉太宗皇帝守陵的崇明帝为君。
故而此时的东台岛上的年号依旧是:大奉崇明三十七年,想来也是可笑,这一岛之人竟然无人想过,万一那崇明帝早已身死,这年号还改否,又或是让大宁来拆了这些悉从汉制的太庙宗社,永绝奉祚。
望北城里奉室的“行在”又名思晋宫,所思的自然是当初司马家自晋阳起兵,在太宗皇帝少年英姿下席卷天下,无一人可敌的气魄。国有兴衰胜败,大厦将倾,气数已尽是断然非人力所能更改。
带着自己妻儿老小仓皇东渡的司马经,实则成了东台岛上各家妥协之后勉为共主的吴王殿下。撇开那支大奉吴藩水师,也就是如今的望北城禁军外,无一支兵马可供其号令调动。本欲待中州内乱,趁势北渡,中兴大奉。
奈何杨家并不像他司马氏,父子相害,手足相残,没有给他半分的机会。七年前思晋宫里那份从大宁长安发来的大奉晋王世子落笔,让这位当初如丧家之犬的奉室吴王何等的踌躇满志,如今又是何等的望洋兴叹。
“阿南,世子呢?”
司马经对身后这位和自己从小便在吴王府里一道长大的贴身奴婢情义早已超过了主仆。
“回主子,主子莫是忘了,世子殿下在太庙思过呢”
“这逆子,实属不孝,只盼着能早些可承宗社,也不枉孤的这一份心啊”
司马经对自己这位独子,可谓是自小便寄予了厚望,当初仓皇南渡途中在一艘行船之上,因为忽闻宁骑距自己不到十里,正在追杀过来,受了惊吓便再无可以延续血脉的那番本事。
刚到东台,被迫娶了大奉东台巡检司蔡介的女儿,王妃又因为奔波受惊而亡,他司马经就将毕生之期望寄托在了和亡妻唯一的儿子司马故身上。可天下大多一样,越是期望愈盛,越是失望愈盛。
十几日前因为世子私通自己的乳母,司马经方才盛怒之下第一次叫人打了自己儿子板子,可后者呢,就他一个世子,任你如何处置,如今都动弹他不得。
“大王莫要气坏了身子,世子殿下不过才而立之年,正是春秋鼎盛的日子,一时难以自禁,也是常事,大王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对岸李复个老匹夫可对咱们虎视眈眈呢”
阿南的话,勉强让暴怒过后气坏了身子的司马经宽复了半分,可忧心的事并不曾少了去:“你说,上天何苦如此刻薄于我,少年父王早亡,孤十三岁袭承王位,刚刚安稳便宁贼作乱,东渡至此,为权女干所挟”
司马经这一辈子,着实苦了些,幼时双亲双亡,少年亡了结发之妻,亡了可以依靠的大奉朝廷,春秋鼎盛却在这一隅之地上为权臣所挟持,毫无办法。这如今到了晚年,又摊上了一个已过而立还不成器的儿子。
“阿南,这些日子孤总是忧心,你说,从福闽道传回来的音信皆是太平无事之言,为何孤这几日却老是觉得心绪不宁?”
司马经也在纳闷,从永文四年大宁那位天子派自己儿()
子在平海卫就藩以卫海疆之后,那些本来总会忧心李复出兵的谍子传回的音信都慢慢变成千篇一律的变成了太平之言。直到最近方才说李复或许会出击澎湖试试大宁朝廷的念头。
毕竟没有人会怪罪打仗赢了的将军,也因此司马经将本来守卫在望北城的水师调去了澎湖,想着水军以天险作守,那对岸消了这份心思。
“大王,您怎么忘了,如今这位宁贼并非是领军打仗的那个独孤伽所生,哪里管得动征战沙场的那几位,四年北伐被人家蛮子死死围住,无奈求和修好,不止是咱们这边,先前就说了,匹马不可出关。比起他老子,可当真算不得出息”
“你莫胡说,能从那老贼手下坐上龙椅,把自己那占尽好处还领着十万大军的弟弟关起来,能是个简单货色?唉,只是恨天不佑我大奉,让孤只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走吧,去看看这个逆子思过如何了?”
“诺”
当初坐拥九州四海的司马家帝王的牌位,如今被立在了东海之上的蛮荒之地,若是地下有知,或真的会掀开棺材板来抽死丢了江山这些不肖子孙。
太庙之外,今夜多了些奴婢,一桩思晋宫里人尽皆知独瞒了司马经一人的丑闻又一次上演着,只不过这次换在了当着司马家祖宗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