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宸有些不解,唐横便一语道破了各地牧监心照不宣的事
“微臣治下的凉山军马场每岁亦进献宫内马儿去做那御马,早年尽挑好马,可一路到了长安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反而惹得御马()
场的阉人以为咱老唐故意出些劣马充好,此后便寻思着御马在那宫里多半是用以观赏,便尽挑些好看的马儿,送入宫里,反倒得了欢心,赏咱一些银子喝酒”
“好看的马儿不中用?”杨宸也不再骑于马上,而是翻身下马站到了唐横身后想着望些端倪出来,他日回了宫去挑马也不让自己那驭马有术的四哥取笑。可杨宸还未来得及再靠近些,便闻到了唐横身上散发的臭气。
唐横身上所产之衣,早已是被马的秽物给染了半边,那双草鞋更是像刚刚从秽物中走出来一般。
“那书生口中:世多名马,可少有伯乐的道理殿下自然清楚,真正的好马绝非只看其身姿飘逸与否,此等马在马群里享尽了安逸,如何肯多跑,反倒是那些不中看的马儿日日在那草场里奔来跑去,就想着惹母马注意些,可日日如此,自然是练得了一身好本事”
见唐横滔滔不绝,杨宸也是想来眼前这老头还如此有趣,便笑着问了一句
“还有这等道理?”
“微臣养年的马,殿下还信不过?好的马儿绝不是因身姿飘逸好看在马群里享尽了安逸,处处配种,四方留情的马,必得是那受尽了委屈自己锤炼一番的马儿,只有这样的马儿眼里才有杀气,上了战阵才不至于怯阵,也更是忠着自己主子”
杨宸点了点头,“本王看过你的身籍,说你一眼就能看出马的优劣,那如今本王的坐骑如何?”
“苟延残喘,不过半月之命了”唐横双手在马腿猛击一下,杨宸的坐骑竟然是侧躺到了地上。
杨宸与一众侍卫皆是一惊。
“敢问殿下,数月之内,此马可是行了数千里?”
“本王七月就藩自长安而来,十月领军平乱,便是冬猎,确有数千里了”
“再问殿下,可是常有日行数百里之举?”..
杨宸想来自然是如此,横岭关接了旨意马不停蹄往阳明城而来,转战三处又是来回奔袭数百里,刚逢大战又急着回阳明城看望青晓,途中虽有换马,但那已是此马力竭倒地之时。
“是”杨宸说完,走到了此马近处,如今此马倒地竟然连起身之力都不曾有了?那日云都山回返途中,换马之时,满身戾气,还想着杀了此马。怎能心中不有所愧?
“这马本是常马,就是因身形俊朗或许才送入宫里,殿下所行之事,损了马儿的本体,今日此马又伤了蹄骨,无药可医了,不过倒也难得,如此伤己,马儿却不曾在殿下之前留有余力,倒也是匹尽忠的好马”
唐横说完满脸悲戚,就像是寻常人家丧事的脸色,蹲在马首之处,轻抚马鬃,马儿才有了轻轻的嘶鸣之声。
杨宸却是一身冷汗和惭愧,今日示威在那迪庆寺外,若此马倒地,自己可就出了大丑;若是今日三进三出敌阵当中,此马稍有留力,自己又怎能全身而退。曾经因其力竭,还想着杀了此马解解心中的怒气。如何不得有愧。
“这马留在此处,有劳唐大人,好生照料些,随本王屡出战阵,救于危难,本王却不曾行人主之事,倒是真有些惭愧”
杨宸蹲身,也随那唐横一同扶此马鬃,嘶鸣之声更甚。
去疾忽然大喊一声“殿下,殿下,马儿流泪了!”
众人闻声纷纷看去,此马困卧于地,两眼之泪顺眼角而下。
“为本王负命而行,本王却连这抚马鬃的常事都不曾有过”杨宸念来,一阵悲怆。
“殿下不必如此,得殿下悲怆至此,比那终身囚于槽栏,骈死了却残生的马已算善终,为主而亡,本就是坐骑应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