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 葛家这处灶房有些安静。
冬风吹在窗纸上,有簌簌的声音,桌上古铜色的油盏暗了暗, 葛老根和赵大宝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叹。
寻常人家也不讲究, 葛老根拿竹筷子挑了挑灯芯,只见豆大的烛火跃了跃,这才明亮了几分。
潘垚摸了摸小狐鬼的脑袋, 摇了摇头。
“不行吗?”小狐鬼哀鸣了一声, 眼睛的亮光都黯淡了下去。
视线一转, 它又急急地朝葛老根瞧去,狐狸眼里都是哀求。
“老叔,再给我几碗活了面,我能吃,我还能吃得下。”
一句还能吃, 说得葛老根心酸,鼻头都微微泛凉, 眼里几乎也要冒水花了。
“哎!老叔这儿还有一些面团, 要是不够,我给你和新的面!”
说完,他推了面前的汤碗,起身要去角落的大瓮坛中舀荞麦面和高粱面。
赵大宝叹息了一声。
可怜的小狐狸崽子,铁石心肠的人瞧了都得心软,便是小气了几十年的葛老根都大方了。
“老叔别忙。”潘垚唤住了人。
葛老根停了脚步。
他回过头瞧来, 瞧了瞧潘垚,又瞧了瞧小狐鬼,最后视线落在赵大宝的身上, 眼里有询问之意。
他这是听哪个的?
赵大宝伸手,拉着人坐了下来,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吃面就成。
谁都知道,饹饹面只是饹饹面,别管是吃一碗,还是吃一百碗,它都只是一碗寻常的面食,小狐鬼也只是小狐鬼,再不能重新活过来。
要是饸饹面能有起死回生之效,他葛老根也不用辛苦地夜里摆摊,赚那几两碎银了,他能成仙了去!
潘垚摸了摸小狐鬼的脑袋,入手是一片的凉,带着阴炁的阴凉,只见它藏在黑发中的耳朵蔫耷耷。
“不是活了面,是饸饹面,”潘垚温声,烛光下五官柔和,破毡帽下头发蓬松,杏眼里淌着的是温柔,“小狐你心里也知道,这面,它就只是面。”
小狐鬼低头,抿着唇没有说话。
潘垚想了想,继续开导,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也避免不了,咱们就得往前看、往前走,莫要执着在改变不了的事情上……”
“小狐,你听说过鬼仙么?”
小狐鬼抬起了头,迟疑地摇了摇头。
潘垚瞧着小狐鬼的耳朵处,可以瞧出,它是半妖之身而亡,因此,虽年幼稚气,修为浅薄,却能以狐鬼之态存在。
“鬼仙又唤做灵鬼,是五仙之一,小狐你是狐鬼,只要潜心修炼,广积阴德,未必没有成为鬼仙的一日。”
《真仙传道籍》中记载了,鬼仙阴中超脱,虽然不入轮回,又难返蓬莱,但修行成鬼仙之时,神识内守,定中出阴神,是清灵之鬼。
赵大宝喝完了最后一口汤,砸吧了下嘴巴,从怀中掏出灰帕子,一擦嘴巴。
听到这里,他点头称是。
“狐鬼修仙身,亦是一条正道……不错不错,阿妹这话在理。小狐鬼,都说活人不能被尿给憋死,话糙理不糙,你这事儿也一个理儿。”
顿了顿,他又道,“饸饹面只是面食,既然它不能活狐,你就看开一些,好生的修行,前路未必只有活着一条道。”
葛老根也是叹气。
人死不能复生,狐狸也一样,听两人的意思,这小狐鬼还能修行,如此一来,也很不错了。
他也出言劝道,“是啊,小娃儿莫愁了,老叔和你说啊,你要是饿了,就和我托个梦,别的老叔也没有,再给你做几碗面食,那还是行的。”
小狐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只生了毛发的手绞了绞,心口处有些暖暖的。
可它、可它还是想去瞧阿爹,想去瞧阿娘。
潘垚的视线落在它身上,见它张了张嘴又闭嘴,一副犹豫的模样,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眼带鼓励。
“怎么了?没关系,有什么想说的,咱们就说。”
小狐鬼抬眼,眼睛湿漉漉的,里头有着渴望,可怜又可爱。
“那、那我什么时候能修成鬼仙,成你说的清灵之鬼?我、我想回七星宫去,去瞧瞧我的阿爹和阿娘,我好担心他们哦。”
小狐鬼拉长了声音,嗓子细细,饸饹面也吃不下了,手搁在桌上,犹带几分奶膘的下巴往手背上一搁,没精打采模样。
只见它眼里的担心和忧虑几乎要化为实质,溢散流淌而出。
潘垚诧异地瞅了它一眼。
七星宫?
这小狐鬼竟和七星宫有关?
小狐鬼想起了什么,“嗖地”一下直起身子,带几分迟疑,“姐姐,清灵之鬼能进宫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