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镖师们终于赶在黄昏时分将大夫平安护送至沙州,此?番西行路上畅通无阻,各州知道他们是来沙州送药的, 早让人提前开道, 生怕耽误了沙州的病患。
近处对鼠疫一事早已心照不宣,远处也从国子监文刊上得知情况了。
这些日子,各地都陆陆续续有人捐钱捐药, 听闻已有地方上的乡绅出面?, 准备雇人送去沙州。他们虽比不上京城中人募捐得多,但是?尽一些绵薄之力还是可以的,世上如太子这般刻薄寡恩的人毕竟是?少数。也是?亏得朝中官员嘴巴紧, 轻易不会得罪太子,故而太子拦下药材这事儿才没有传开。否则,太子就等着被天下人骂死吧。
沙州衙门的人都跑出来围观了。
多亏了傅大人的面?罩, 衙门中人只?有三四个无辜中招, 因救助及时, 病情并不严重,剩下的都还好好的。有了面?罩遮掩,众人才?好正大光明地打?量这群大夫。来这儿的大夫年纪都不小, 众人一眼扫过, 却发现一群老者之中竟然还有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
瘦削的肩上带着不小的包裹, 眉宇淡然, 似乎没?有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然而这里可是?沙州啊!
他们沙州如今可没?人敢来呢。此?地成了疫区后,每日都有数百人染上鼠疫,连周边的许多大夫都不愿意来这儿送死, 这位姑娘却能?面?不改色地过来,真是?厉害。难道是?哪位老大夫家中的小辈过来搭把手的?若真如此?的话, 这姑娘心也大。
傅朝瑜匆忙赶到,见到她?的时候也是?惊住了,看对方还对着自己颔首,傅朝瑜甚至被气笑了,直接将她?拉至一旁。
刘知州眨了眨眼,怎么回事,这位姑娘跟傅大人是?旧相识?
他隐在人后,目光追随他们二人而去。虽然心中好奇,但是?眼下毕竟不适合打?探这等事儿,刘知州赶忙让大夫进来,又让人将药材分派好。这些大夫来得真及时,再晚一天沙州都要出大乱子,他们的药材已经见底了!
傅朝瑜将人拉了过去,说话难得带了些火气:“你怎么也跑过来了?”
林簪月笑着问:“还有谁要来吗?”
傅朝瑜憋了一口气,自然是?杜宁这样不懂事儿的,他家小外甥也说要来,被先生跟身边人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他们俩一个拎不清,一个还是?小孩儿,冲动一些在情理之中,可林姑娘却一向稳重,傅朝瑜满眼复杂地打?量着她?:“你不该过来的。”
林簪月态度一如寻常,并没?有因为傅朝瑜的话便心存不满,只?说:“沙州的鼠疫日趋严重,我听闻京城送了不少大夫来此?,便顺路过来帮个忙。”
这顺路也顺得太刻意了。莫说他与?林簪月本?就是?旧相识,即便他们二人不认识,傅朝瑜也不希望看到一介姑娘家以身犯险。他留在沙州,是?因为他是?镇西都护,更因为沙州缺了一个可以话事的人,他走不了,但林簪月不一样。
傅朝瑜头疼:“倘若林伯父他们知道你置身险境,不知要多担心。要不你今日便去互市监,崔狄如今就在那儿,你跟着他总比在这儿好。”
林簪月摇摇头,浅浅一笑:“我既来了,便不会无功而返。”
“可你一个姑娘家……”
“我是?医者。”林簪月打?断了他的话,“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天责所在,无关男女。”
林簪月并非特立独行之人,她?多年行医,其实?也是?为了摆脱京城,摆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人总会是?变的,她?一路走来,早不是?从前那个一味逃避的林簪月了,她?做不来见死不救。林簪月也知道傅朝瑜是?什么意思,若是?换了她?表哥崔狄,只?怕同样也会教训她?。
但是?林簪月不觉得自己是?在胡闹,她?抬眼注视着傅朝瑜,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执拗:“别?的大夫能?来,我为何不能??我比他们去过的地方更广,见识过的病症更多,并不比任何人差。”
她?是?年轻,可傅朝瑜不该小瞧她?。
二人对望,傅朝瑜率先败下阵来,唉声叹气地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叮嘱一声:“你多注意安全。”
林簪月失笑:“我乃医者。”
她?一个行医的,自然比傅朝瑜要更懂得防治。只?是?很多人瞧见她?是?女儿身,便下意识觉得她?天生若柔担不了事。
林簪月顺理成章留在了沙州。
沙州大夫并不多,之前的大夫都因为诊治病患中招了,没?了大夫,病患才?会日渐增加。
亏得衙门这些日子治理有方,如今各家凡是?有人发热,都会上报坊正、里正,由?衙门派人专门将病患家中消毒,再送去衙门治疗。随着染病的人越来越多,衙门人手也渐渐不够用?了,如今连傅朝瑜都得在外奔波,四处抬人,加之安抚民心。
百姓被关在家中本?就惶恐不安,如今疫情一日严重过一日,更叫他们胆战心惊,如今也只?有傅朝瑜的话能?让他们心里定?下来了。
傅朝瑜这些日子在大街小巷乡野之间穿梭,沙州百姓心里也过意不去,也有些年轻力壮的主?动站出来,帮衬衙门转移病患。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豁出性命来帮忙了。鼠疫难治,许多人感染上了便是?死,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全身而退。可即便如此?,也总人人愿意上前帮忙。多亏了他们,衙门才?不至于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