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侯听到这里, 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叫小厮拿块滚热的毛巾子来烫烫脸。
锦鱼不解何意,只当他是疲累了, 便忙走到门口去叫人。
一时热毛巾端了过来, 锦鱼接过手, 亲自伺候景阳侯。
景阳侯拿毛巾捂了一下脸, 便取下揉成一团,扔在红木盘子里,转头看向江凌:“你大概是天生做官的材料。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今日这事,你实在处理得极妙。”
江凌微微一笑,道了声“过奖”。
锦鱼隐约有些明白, 江凌这是把她爹置之死地而后生。
先给皇上看了她爹接受处罚的决心。
杀人不过头点地。皇上还不知她爹何罪,看到这样重的惩罚,难免心生不忍。
如果对方就此作罢, 江凌大概就不必把许夫人的遗书呈上去了。
接下来对方见情形不利,开始着急,随口攀污, 他才拿出遗书。
这样做的微妙之处就在于, 大理寺先有了证据, 逼供王妈妈, 拿到证词污蔑她爹。表面上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大理寺被逼急后, 却空口无凭怀疑许夫人是她爹杀的。
江凌有遗书这件物证, 还有马太医这个人证, 足以证明她爹是清白的。
虽然从头到尾,江凌都没有直接去否认她爹包庇许夫人这个已经被大理寺做实了的罪状, 但却通过许夫人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个衍生出来的案子结果,暗示皇上大理寺办的案子有问题。
这就会让皇上自己去联想。皇上什么人?自然是想得比一般人多, 比一般人深。皇上自己就会怀疑,既然这件事大理寺办得糊涂,那之前王妈妈的证词呢?是不是也是糊涂的?
大理寺自然不可能真糊涂,那么大理寺为什么要假糊涂呢?
原因还用问吗?当然是政争了。
一旦让皇上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件刑案,而是一件党争构陷案,那么许夫人遗书里替不替景阳侯开脱,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尤其是许夫人最后还天真到想替锦心求诰命。对皇上来说定然也觉得匪夷所思,她爹也算个能人,居然娶了这么位愚蠢的妻子!对她爹的同情自然也会更多一些。
她没去接她爹的话,反正她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爹肯定也只会把江凌夸得地上无天上有。
她更关心最后的结果,便问:“后来呢?”
江凌神色难辨,想了想,正要开口,却听得外头脚步杂沓,有人站在门口道:“外头有宣政殿的公公来传圣旨!让卫家满门接旨。”
满门接旨?跟满门抄斩还挺接近的,听起来就怪瘆人的。
景阳侯眉头紧锁,脸色微白,忙叫人来给他换衣。
锦鱼与江凌便急忙离开了望燕楼。
他们不算卫家人,但还是可以到前头去看看情况。
一时到了前院天井之中。两人便躲进了一处花厅的隔扇门后,朝外看去。
此时正是四月底,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
刘氏看来接旨也是有经验的。
这么快,天井正中已经摆放好了长条盘螭花梨木翘头香案。
案上供着明黄金龙黑轴圣旨。
一个年约四十许的红衣大太监站在旁边。身后站了两个蓝衣小太监。
风软软地,吹得香案上的香头一闪一闪地红,喷出一缕又一缕飞蛇似的轻烟。
江凌贴在锦鱼耳边道:“那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姓张。”
锦鱼点点头。见这张公公脸色严肃,一颗心不由吊到嗓子眼里。
默默等了大约有两刻钟,天井中便跪满了人。
卫家人都到齐了。
那张公公才清了清嗓子。
两个小太监便上前拿起圣旨在张公公面前展开。
就听张公公念道:
景阳侯府上下听旨。
今日朝堂之上,朕得阅罪妇许氏遗书,冲冠震怒。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偏罪妇许氏,一不守护卫家,二不回护夫君,三不庇护其余子女,只知自己亲生之儿女。其暗室私心,昭然若揭。
足见其素日贤名,不过矫言伪行。
许氏身为诰命,犯下大错,不知悔改,竟妄以一死,要挟皇恩!其心可诛!
今特旨夺其诰命。令其二子永世不得承袭景阳侯府。二女永世不得封诰。
以此诫示天下妇人,当恪守妇德,嘉言懿行。
否则必如许氏,身败名裂,死于非命,更会累及子女前程!
钦此。
某年某月某日。
锦鱼在门扇后面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身子僵硬,半天动弹不得。
实在是,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许夫人其心不善,临死还想暗暗阴景阳侯一把,结果叫江凌一番运作,她爹毫发无伤,许夫人倒把自己的孩子全赔进去了。
最惨的就是锦熙,明明什么都没做,居然也被拖累得永世不得诰封。
也不知道许夫人地下得知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后悔得又活过来?
圣旨念罢,天井之中响起哭声一片,有人当场晕了过去。
视线所限,声音杂乱,锦鱼也没弄清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