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冰冷的湖水灌满了车厢,也灌进了叶知秋的口鼻。
最后一丝力气即将用尽,叶知秋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自己被卡住的右腿,随后他放弃挣扎,转而用尽全力抬眼,看向那片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远的湖面。
没有人会来救他,叶知秋很清楚。
环湖正在施工,鲜少有人经过。
如果不是今天刚刚签了和齐鑫的离婚协议失魂落魄的话,他也不会阴差阳错驶到这条路上来。
大概这是最后一次可以看到光了吧,叶知秋想……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湖面上被阳光染上了耀眼银芒的水波,连齐鑫那句在他脑海中响了一路的话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了起来。
“他累了,”餐桌上,齐鑫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我想给他个家。”
见叶知秋迟迟没有说话,他不再忍耐,“我们离婚吧。”
现在,婚离了,所谓的“家里人”也早已断绝了关系……
老天算是待他不薄,从出生到现在,他终于可以有机会好好做一次“自己。”
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叶知秋唇畔溢出一串细小的气泡来。
过往短短三十年的人生,在这一刻好像凝成了一部微电影,分散在每一个气泡里。
镜头飞速后拉,一帧帧一幕幕,全都是血淋淋的算计与伤害。
你方唱罢我登场般,将他被人恶意操纵和算计的人生,再一次彻彻底底展现在眼前。
湖面上那点光亮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叶知秋再无力挣扎。
眼睫如千斤重般缓缓垂落,他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
灯红酒绿,乐声震耳。
七彩球灯随着音乐节奏转得飞快,照亮了舞池里正贴面热舞的男男女女们。
用来点燃情绪的开场舞曲格外热烈,即便卡座离舞池并不近,也依然略显喧嚣了些。
朦胧中,叶知秋只觉又热又吵。
他烦躁地抬手扯了扯衣领,忽听有人正在旁边窃窃私语。
“听说这次时装赛的亚军在法国非常有名,被时尚圈誉为近三十年来最有潜力的新人设计师,本来是抱着必胜信心参赛的,没想到被小秋给压了下去。”
“我秋爷就是我秋爷,这冠军一拿,国内外各大品牌的offer跟着砸下来,以后至少可保衣食无忧了。”又一道声音说。
“他什么时候衣食有忧过,咱们几个谁有他过得舒服?”第一道声音好笑道,“倒是你,年纪不大,想得不少。”
“舒服?”第二道声音拔高了些,隐隐染上了怒气,“真舒服还能被人在宴会上那样议论?而且我查过,那还不是第一次。”
“……”
这好像……
自己十九岁获得国际时装大赛冠军,庆功宴那天,李少君和金宝宝两人在会所中的对话?
叶知秋心头一跳,却不敢张开眼睛。
怕一旦张开,这一切就会变成虚幻的泡沫,瞬间消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因为齐鑫的原因,他逐渐疏远了身边的朋友们。
金宝宝和李少君两人在一起斗嘴,叽叽咕咕的样子,他更是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了。
至于李少君口中别人对他的“议论”……
则是庆功宴前几天,李少君到一场商业宴会中接他母亲时无意中听到的。
具体内容叶知秋并不清楚,只知道,那些议论源自于他继母陶若晴状似无心的一两句话。
叶知秋襁褓中失去生母,是由陶若晴一手带大的。
虽是继母,可陶若晴对他一向宠溺,甚至远超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
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作为“继母”,陶若晴几乎无可挑剔。
自然而然地,叶知秋视她如亲生母亲,母子两人的关系,更是一向亲密。
所以,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他也不过一笑置之。
认为那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意外,是陶若晴的无心之失。
年少时的叶知秋,骄纵纨绔,却独独对家人十分爱护。
也是这一天,因为李少君对陶若晴的“恶语中伤”,他毫不犹豫地将人从这场好友间的私密小聚中赶了出去。
他可真是……
叶知秋忽然想笑,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酸胀着疼了起来。
他护着他的继母,护着他的兄弟,甚至于后来还护着齐鑫……
可结果呢?
他们却把他算计到鲜血淋漓,敲骨吸髓。
反而是面前这两个人,曾经拼了命地想要把他从苦海中捞出来。
叶知秋凝神,专注而贪婪地从众多杂音中捕捉着两人的声音。
毕竟,这样宝贵的时光可能转瞬即逝,而这,或许已经是他最后一次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