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慎活了二十年,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一刻。
连曾经执行任务期间,困入沼泽地一天一夜,都比现在好。
他一米九的个子,长手长脚,平常睡觉的床稍微短了点都不行,今天居然需要爬一个几百年没清理过、遍布灰尘泛着异味的通风管道。
脏就算了,连最基本的手脚都施展不开,几乎是蜷缩着身体爬过去的。
当出了管道那一瞬,费慎有种自己再也直不起腰的错觉。
他平躺在地,被灰尘呛得咳嗽几声,手脚脱了力,身心俱疲。
原本淡蓝色的卫衣变得五彩斑斓,左一块黑灰右一块脏污,远看是抹布,近看像洗脚布。
脸是黑的手也是黑的,头发就更不用说了,仔细找找,说不定还能从里面找出新鲜的蜘蛛网。
费慎有点后悔,爬个屁的管道,他就应该直接把邵揽余绑走。
目光移向同样在歇息的邵揽余,这位始作俑者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白衬衫脏得令人不忍直视,裤脚破了一块,头发乱糟糟的没了型。
费慎心里顿时平衡不少,至少在过去这么久的记忆里,对方经常是仪表堂堂的模样,从未有过如此不修边幅时候。
喘息片刻,费慎翻身坐起,一抬手扯掉了外穿的脏卫衣,只留下里面一件薄薄的短袖t恤。
午时将至,先前的烈日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浓稠乌云取而代之。
偶尔一阵凉风刮过,胳膊上生起细鸡皮疙瘩,还是有些冷。
费慎体格好,衣服穿多穿少不影响,卫衣扔掉后,他说:“加钱。”
邵揽余站直双腿,当着费慎面,一件件剥掉自己弄脏的衣服裤子。
没发生什么奇怪的场景,衣服脱完后,里面还整整齐齐穿着另一套贴身的,明显是有备而来。
他走到费慎跟前,递出右手。
“想加钱,你要做的可不止这些。”
费慎一把握住眼前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还没站稳,手上力道立刻松了,好像半秒也不愿意多握。
邵揽余从容收回,问:“身上脏了,要不要洗个澡?”
“您还有闲心洗澡呢?”费慎怪腔怪调说,“这荒郊野岭哪来合适的地方。”
雾镇边界、城门列车站的侧后方,是一片荒废的村落,村落里有座枯树林,而通风管道的出口恰好位于此地。
两人此刻便站在枯树林中,脚下是贫瘠开裂的黄土地,周边残留了许多凋零或坏死的木墩。
飞鸟走兽蚊虫爬蚁,半只活物都没有。
沉闷的阴云压在头顶上方,一丝活泛的气息都寻不见,唯剩枯败的光景。
四面皆有路,邵揽余驾轻就熟,挑了其中一个方向走去。
费慎停留须臾,最终认命地跟上了脚步。
两人前后保持相同的速度,在邵揽余的带领下,当真找到了一汪形状不规则的水潭。
水潭并不清澈,相反浮着一层幽深的黑绿色。
乍一眼看去,形容诡秘莫测,里面很可能繁殖了大量藻类生物。
风平浪静的水面不见丁点波澜,幽绿潭水倒映在费慎眼底,转化为一抹难以形容的嫌弃。
“你要洗就自己下去。”
邵揽余往回走了几步,立在费慎身侧,仅一步之遥。
“你帮我下去试试,水凉不凉。”
最后一字尚未出口,他猝不及防抬脚一踹,无情地将费慎踹向了水潭。
好歹训练这么多年,费慎的反应不是盖的。
清楚自己失去了重心,必然会落水,他没选择挣扎,反而顺势一侧身,精准扣住邵揽余手腕,强行把对方一块儿带了进去。
扑通一下,潭中砸出巨大水花,迅速吞没了两人身影。
潭水是意料不到的深度,重力使然,连续下坠几米后,费慎在水下屏住呼吸,睁开了双眼。
手心已然空了,邵揽余不知何时游向了前方。
周围水质混沌,能见度极低,费慎努力忽略潭水对双目的干扰,在一片浮沉中,发现了邵揽余踪迹。
对方游去了前面一小段距离,背影很快变得朦胧缥缈,好像马上就要从眼前消失。
费慎无法控制地心慌了一瞬,调整好姿势,上下浮动片刻,摆动双腿追了过去。
他游动的速度不慢,可惜无论如何都差了一点,始终追不上前方那个背影。
持续好几分钟,就在费慎终于要抓住邵揽余脚腕的刹那,后者停了下来。
十分笃定身后会有人跟随般,邵揽余反手一拉,阴差阳错牵上了费慎的手。
费慎趁机使劲,将两人手心之间唯一那点缝隙挤掉,游到了和邵揽余并肩的位置。
邵揽余垂下眼,扫过两只相牵的手。
不见惊讶或抗拒,他面色如故,偏头示意费慎向前看。
费慎正前方有一个约两人宽的洞穴,洞穴边缘毛躁,稀稀拉拉生长着藻类生物。
穴口处的水流形成微微漩涡,昭示着不可预知的危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