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营的厨房里存着一台烤箱,经年没人动过,顾婉凝请勤务兵挪了出来,仔细擦拭干净,接了电一试,倒还真的能用。这边鸡蛋、牛乳、砂糖都是现成,只缺了打蛋器,于是原本就麻烦的一桩事情,不免更加费力。行营的司务长闻讯过来查看,见她握了三根筷子在那里打蛋,虽然努力,但一看就是生手:“小姐是要做什么?”
那年,他还骑不了那样高的马,父亲把他抱在马背上:“这个天下,等着你来拿!”
撕掉昨天的日历,新的数字一跳出来,婉凝心上不由蓦地一震,指尖在那数字上慢慢描了一圈,忽然有了主意。
那年,他们的手都还没有杀过人,朗逸的笑淡如初雪:“江山不废,代有才人。秦皇汉武都以为是自己占了这日月江川,其实——不过是用己生须臾去侍奉江山无尽罢了。”
薛贞生又是一笑,摆了摆手,瞿星南颔首退了出去,只听身后胡琴复响,薛贞声唱得顿挫悠扬:“……左右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定,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他们说得都对,可他们说的和他想要的,却总像隔了一层,似是而非。
“他有钱。”瞿星南脸上不见一丝隐晦尴尬。
虞浩霆搁了笔,雪白绵密的宣纸上终是未着一痕,吩咐人叫了林芝维过来:“给邵司令发电报,如果战事不利,就避开扶桑人撤到洪沙,不要回来。”说完,便拎着马鞭走了出去。
“我跟谁都不想撕破脸,他们也都不会想跟我撕破脸。”薛贞生轻轻一笑,“李敬尧那样的人,你也跟了他那么久,为什么?”
夜色中的绥江,细浪如鳞,苇影依旧,却没了俏皮恣肆的船歌。他牵了马徐行江岸,风声夹着夏虫嘤鸣,那年中秋,也是在这里,他对她说:“婉凝,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我陪你看山看河。”
“司令,我们真要跟江宁那边撕破脸吗?”
他真的相信,他们可以。他真的以为,他们可以。那样好的风景,那样好的笑颜,那样难得的人月两圆,他真应该更用心地去看一看。
“怎么了?”
可是没有。
“是。”瞿星南应了一声,人却站着没动。
当时只道是寻常。
薛贞生点了点头,又拉了两个音,忽然停了弦:“星南,叫军需那边准备好,回头收编龙黔的溃兵。”
当时只道,是寻常。
“司令。”瞿星南走近他低声回禀道,“许处长直接去了机场。”
他站住,慢慢摩挲着手里的马鞭,把卫朔叫到近旁:“你去跟顾小姐说……”他略一迟疑,声音变得格外宁静,“你问问她,想不想骑马?”
瞿星南送了许卓清回来,见花厅里的酒宴和水阁里的戏都已撤了,薛贞生自己倒握了一把胡琴坐在池边的条石上,闭目拉出一段西皮二六:“诸葛亮无有别的敬,早预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既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
卫朔答了声“是”,想了想,又低着头问了一句:“要是……要是顾小姐说不想呢?”
薛贞生见状,若无其事地朝边上招呼了一声:“星南,替我送送许处长。”
虞浩霆怔了怔,转身望着江面:“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