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妈应声而去,捧出一个乌木匣子来,月白轻轻抽开,摸了摸里面的一叠信封,赧然笑道:“其实他给我写信我也看不成,齐妈又不识字,我只能按日子放着……”她脸庞泛红,绵绵的眼波比柳影中的轻云更温柔,“还是要等他回来再念给我听。”她说到这里,忽然一抬头,“既然顾小姐来了,不如,你帮我念一念?”说着,便把那封信又拿了出来。
月白闻言,眼中粲然生辉,笑意流转,脸庞也生了光彩,摸索着接过来,用手展了又展:“齐妈,帮我把妆台上那个匣子拿来。”
婉凝方要应允,转念间却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信我可念不好,你还是等写信的人回来亲自念吧。”
顾婉凝带了一一过来,月白自是欣喜非常,吩咐齐妈将厨下的糕点尽数拿出来给一一吃,一一对吃的却很有计划,四五样点心一点一点尝过,才选了块儿最喜欢的吃。婉凝和月白闲聊了几句,便把手袋里的信拿了出来,盈盈笑道:“正经事倒差点儿忘了,我今天就是为这个来的。不知道是哪里搞错了,茂兰的信寄到我那儿去了。”
月色皎皎,枝头梨花迎光处着了月色,晶莹剔透,背光处染了夜色,素光薄蓝。她一步一步踏在斑驳的花影上,一颗一颗的泪珠接连落在唇角,她什么办法都没有。
过了霁虹桥甫一下车,婉凝心头就是一酸。上一回,她还是和骆颖珊一道过来,听她们说起郭茂兰原本另买了一处宅子,但念着月白住熟一个地方不容易,且人在孕中神思惫懒,便想着待她分娩之后再搬过去。如今,月白的产期也不过还有一个月……
等他回来再念给我听。郭参谋的遗体没有找到。一个团填进去,三天,番号都没了。总长有件事想拜托小姐。可她什么办法都没有。等他回来再念给我听。战事不等人。止戈戢武,共赴国难。
郭茂兰的遗物,除了他的军装和日常所用,就是一封还未及寄出的家信。顾婉凝思量良久,把那封信放进手袋,悉心选了几样补品,带着一一去了燕子巷。
止戈戢武,共赴国难?
电话里头又是瞬间的沉默:“郭参谋的遗体……没有找到。”
夜风轻送,落花簌簌,她停了脚步,花影横斜,只她的影子是定的。
婉凝眼底的潮热慢慢涌上来,她本能地睁大眼睛压抑眼泪:“我知道了,那……”她用力抿了抿唇,“茂兰的灵柩,什么时候……回江宁?”
她要去试一试吗?可没有用的事,又何必去试?一点用都没有吗?她该去试一试吗?她要好好想一想。
“郭参谋去松阳督战,前敌指挥受了伤,他临时……指挥所被炮击了。”周鸣珂声音低促,约略两句说完,似乎是哽咽了一下,“总长说,是不是告诉郭夫人,请小姐斟酌。郭参谋的遗物已经派人送回江宁了,请小姐合适的时候,转交给郭夫人。”
一一睡着了,头顶着枕头趴在床上活像个小青蛙,婉凝在他脸侧轻轻一吻,悄声走了出去。她站在窗前,默然沉思了片刻,终于拿起电话听筒:“接军情二处,找蔡廷初。”
顾婉凝不觉双手握紧了听筒,郭茂兰已经挂了将星,更是虞浩霆近身的人,就算前方战事如何艰难,也不至于他会出事,她震惊之下脱口问道:“怎么会?”
战事未起时,军情部就取消了休假,这些日子更是千头万绪,事务纷杂,但接到皬山的电话却让蔡廷初十分意外:“顾小姐,是我。”
电话里有瞬间的沉默:“郭参谋——殉国了。”
电话那头顾婉凝的声音平静清甜:“打扰蔡科长了,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心事微有些沉,不暇细想便道:“好。”
蔡廷初忙道:“小姐请说。”
“呃……”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有些犹豫,“总长有件事想拜托小姐。”
“我想去一趟沣南,但是不想被别人知道,你有没有法子?”
“有什么事吗?”
蔡廷初一愣,“啧”了一声:“这……”
顾婉凝愕然了一下,起身去接,只听电话里传来一个艰涩的男声:“顾小姐,我是周鸣珂。”
顾婉凝听他声气犹疑,便道:“如果你觉得为难,就算了。”
就是寄错了,也该有个信封地址,皬山这样的地方,也不是随便能夹带进东西的……她正琢磨着,忽然听见外头电话铃响,一个丫头接了,便进来通报:“小姐,绥江行营有电话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