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汪石卿呷着茶细细听了,又抬眼打量了他一遍:“你真的要去绥江?”
汪石卿忽然站起身来,关了办公室的门,背对着霍仲褀默然站了片刻,才慢慢踱了回来:“仲褀,你不要去了。”
“不关别人的事,是我强人所难,总得有点表示。”霍仲褀自己尝着杯里的茶,倒像是很满意,“我们这次去绥江,山长水远,也不知道战事会有什么变故,说不定一到就要调上去了,弹药——我总得带上半个基数吧?一发炮弹二十美金,你算算……多少斤茶叶也不够啊。”
霍仲褀瞧着他,莞尔笑道:“行了!你人也来了,话也说了,情我领了,你回去跟唐次长复命吧。”
汪石卿把茶放下,半真半假地哂笑了一声:“邺南这里还有人敢敲你的竹杠?”
汪石卿却没有看他,也没有笑:“仲褀,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绥江。”
霍仲褀笑道:“这也是六安的瓜片,只不过不是内山茶罢了。好的我都送人了,委屈汪处长了。”
霍仲褀的笑容猛然一僵,下意识地端了茶掩饰自己的失态:“石卿,你这是……”
两人进了团部的办公室,霍仲褀便吩咐勤务兵泡茶,汪石卿尝了一口,不由皱了皱眉:“你如今就喝这个?”
“南园的事,不是你的错。”汪石卿的口吻平淡如水,听在霍仲褀耳中却是一声霹雳,他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泼溅出来,洇湿了近旁的书函,霍仲褀顾不得收拾,死死盯住汪石卿,声音却虚软发颤:
汪石卿亦笑道:“我是给唐次长来当说客的。”
“……是……是沈姐姐知道?她告诉你的?”
“霍团长,您这是要抗命啊?”汪石卿施施然下了车,霍仲褀一见是他,眼里闪出一点笑意,神色却仍是肃然:“军令如山,我这是奉命。”说着,迎上前去微微一笑:“石卿,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汪石卿坦然对上他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那天的事是我安排的。我叫人在武康扣了那批军火,我叫你回去替我送戒指,我叫玉茗留下那丫头,在她杯子里下了药……你想明白了没有?”
汪石卿到的时候,霍仲褀正在带人分拆他们的卜福斯炮,小霍已然换了钢盔,绷紧的下颌线条如削,束紧的斜皮带一丝不苟,唯有一条蛇皮马鞭转在手里,依稀还有一点往日的少年倜傥。
霍仲褀两臂撑在桌上,面色惨白,眼中却暴出了血丝:“为什么?”
汪石卿见他如此说,也不再坚持,整装起身:“那好,我去试试看。要是不成,你干脆叫宪兵把他绑到行署好了。”虞浩霆年轻,难免顾及这点子幼时的兄弟情分,唐骧这个人多少年了还是这样一味地宽厚,可恶人总也得有人来做。
“为总长该娶霍小姐,为她不配做虞家少夫人,为虞霍两家没有龃龉——”汪石卿仿佛全然没有察觉霍仲褀的反应,语气一转,话锋如刀,“为你念念不忘觊觎你四哥的女人。”
唐骧靠在椅背上思忖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总长有交代。”
他说罢,竟有闲适端起茶来呷了一口:“这种事,越得不到,就越放不下。我不想见你和四少为着这么一个女人,生分了。”他话音才落,不防霍仲褀抄起桌上的马鞭抽过来:“汪—石—卿!”
“现在还没有。不过以后就说不准了,以防万一吧。”
一鞭打在他手上,抽出道血痕来,茶杯应声而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唐骧眼中掠过一丝凛然:“怎么?江宁那边有异动?”
汪石卿却不惊不怒,只是垂眸而笑:“玉茗给那丫头下了药,你可没有。小霍,扪心自问,要是这件事我一定要做,你愿意是你,还是别人?”说完,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汪石卿含笑点头,眼中却没有附和的意思:“小霍脾气拗,他实在要去,就由他吧。炮兵又不是步兵,就算真到了前线,也尽有人‘照顾’他,说不定直接就安置在总长行辕了。”他说着,沉了沉眼波,“况且,他人在绥江,也能安一安江宁的人心。”
从去年秋天开始,虞军在北地的防线接连后撤,扶桑驻屯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推进到了松阳-沁伦一线,国内报章舆论鼎沸,直斥虞军“勇于私斗,怯于公战”,江宁政府不得不做出个守土卫民的表态,虞军这才在松阳陈兵拒敌,然而战端一开,接下来的事,就谁也无法控制了。
若是换了别人,这份豪情血气倒叫唐骧有几分赏识,只是政务院长的公子,又是虞浩霆特意派给他妥善安置的,再有豪情血气,也不能填到沈州去。搁下电话,跟坐在对面沙发里的汪石卿对视了一眼,苦笑道:“石卿,你不是跟这位霍公子有交情吗?正好你在,去帮我劝劝?”
整整一个春天,几乎每个星期的报纸上都附着或长或短的阵亡名单,骆颖珊弹了弹手里的报纸,一声深叹:“叶铮说,松阳那一仗,一个团填进去,三天,番号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