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雅婕眉心紧蹙,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星来:“她跟你好几年了……我怎么不知道?”
邵朗逸却是不慌不忙:“说起来,她跟我也有好几年了。先前是碍着我没有成家,夫人没来,总不好叫妾侍先进门;后来咱们结了婚,我只想着你,眼里再看不见别人的。现在想想,总要给人家个名分,你也不想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吧?”
“这种事我平白跟你说,不是惹你不痛快吗?你要是不信,去问孙熙平他们:我在梅园路的那处房子,住的是什么人。”
康雅婕犹自震惊于他刚才的话,却是无暇理会他这番做作,孙熙平一退出去,她便立刻冲到邵朗逸面前,逼视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你干吗不娶她,要娶……”
邵朗逸擦了擦手,接着道:“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又怕你不高兴。如今看你和婉凝处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打算再纳一位如夫人,你觉得怎么样?”他说罢,便把孙熙平叫了进来,指了指桌上剥好的菱角,“把这个送到蓼花渚去,跟二夫人说,尝个鲜就算了,这东西吃多了伤脾胃的。”
邵朗逸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尴尬:“男人嘛!多少有点儿贪新忘旧。我也是这几天才觉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邵朗逸剥出手里最后一个果仁,抬起头来温存一笑:“雅婕,你这么贤惠得体,辛苦了。”康雅婕原是等着他着恼的,不想他却突然不伦不类地赞了自己一句,下面的话便不知从何说起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她跟了他好几年?那她这个邵夫人算是新人,还是旧人呢?康雅婕一念至此,恼怒忽然变成了气苦,一颗接一颗的眼泪接连滚了下来。
邵朗逸却只低头剥着手里的菱角,既不说话,也不看她。康雅婕安静了一会儿,见他仍是不理不睬,忍不住有些窝火:“我对她这么客气,你还不满意吗?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的?她不必出去见人,倒是无所谓,反倒要我听着……”
邵朗逸一见,要伸手去拭她的眼泪,康雅婕一把就甩开了他,退到窗边,只望着窗外的一湖田。邵朗逸不紧不慢地跟过去,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她挣了两下没有挣开,便去掐他的手背,他在她耳边抽着冷气,却不肯松手:“我知道那天我娶婉凝的时候,她不懂事,惹你生气了。这回都照你的意思来,还不成吗?”
康雅婕听他口吻淡静,也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心中不免发虚:“我又不会把她怎么样,我不过是想,一家人总该多亲近些。”
不过时隔三月,邵家又开喜宴,着实叫人大跌眼镜,且这回纳进邵公馆的新人也是个有来历的。这位三夫人芳名蔼茵,父亲是前朝一个姓卢的道台,原也算是书香门第的千金闺秀,只是卢道台上任没两年便遭逢千年未有之变局,无所适从之际偏还拗着些读书人的迂腐,连督抚都弃衙而去,这位卢大人还是抱定了忠臣死节的念头守在官署,果然在乱兵之中“取义成仁”。可惜江山色变,日月一新,皇上都成了丧家之犬,卢道台这个“忠臣”连个旌表都没捞到。
邵朗逸并不接她的话,只拣了桌上的一碟菱角,手起刀落,剥得十分利落专注:“我有没有说过,你不要到泠湖来?”
及至卢小姐长大成人,卢家已破败得不可收拾,接下来的事就落了俗套,谪仙蒙尘,堕入欢场,却是一个慧艳思巧的人物,在华亭的交际场里很出了一阵风头。不料人红是非多,两个倾慕佳人的公子哥儿醋海生波,拔枪相向,情场里闹出人命,还打起了官司。正当满城风雨争相看戏的时候,女主角却突然销声匿迹。佳人杳然,空余艳迹,让许多人一番嗟叹,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收罗到了邵朗逸手里。
邵朗逸上了“船”才放下女儿,叫人带着蓁蓁去船尾看鱼,康雅婕才款款走到他身边,惑然问道:“不是说她跟你在一起的吗?怎么不过来?我这个做姐姐的,这么没有面子。”
如此一来,难免有知情者旧事重提,好事者费心打听,这么有趣的事情不多咂摸几次,着实浪费。
闹红一舸是筑于泠湖北岸的不系舟,“舟”畔有大片碧荷,自入夏起便青盖亭亭,此时更是水佩风裳,冷香嫣然,正是消夏的佳妙所在。邵朗逸叫人折了一朵荷花给蓁蓁拿在手里,一路把玩着过来,康雅婕凭窗而望,只觉湖岸柳影之间,他的人愈显风雅清俊,肩上的小人儿衬着大过碗口的一朵白莲,粉妆玉琢一般,顾婉凝却并没有跟来。嗯,她还算识趣。
魏南芸啼笑皆非,邵朗逸的寡嫂却在为邵朗逸担心:“听说那女人八字重煞克父克夫,才出了那样的事故,也不知道三弟的八字压不压得住?”
顾婉凝微笑摇头:“那边晚上风大,我回蓼花渚去了。”
唯独虞夫人对这件事毫无兴趣——她原以为他娶顾婉凝是另有筹谋,现在看来,他说那句“我娶她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她”倒像是实话了。
邵朗逸一笑搁笔,把女儿抱了进来,对婉凝道:“二夫人,你要不要去?”
可要真是如此,那她应承他的事,也就不能作数了。
他正要提笔续完剩下两句,忽然有丫鬟隔着湘妃帘在外头通报:“公子,夫人来了,叫人在闹红一舸备了晚饭,问您和二夫人……”她话还未完,康雅婕的贴身丫头宝纹已经抱着乐蓁到了堂前,不及行礼,怀里的一双小手便拨着帘子娇娇唤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