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庭萱在弟弟身边坐下,看了看他手上裹好的伤口:“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哪儿的话?”韩玿起身笑道,“你先坐,我去喂喂我那只八哥儿。”
小霍却垂着眼不敢看她:“我不小心摔了个杯子。”
霍庭萱一进来先对韩玿歉然一笑:“麻烦你了。”
霍庭萱见他容色憔悴,心中亦五味杂陈,弟弟自幼便是绮罗丛中娇生惯养,既没有磋磨,也少人管束,人人都道他这一辈子都是千金换酒,银篦击节的秋月春风了,不料偏扯出这么一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劫:“你去见过浩霆了?”
“公子,霍小姐来了。”门外一声通报,打断了二人的思绪,只见丫头撑着伞送进一个窈窕端雅的身影来——韩玿见霍仲祺面色青白地回来,唯恐他再有什么不妥,又不敢惊动别人,只好告诉了霍庭萱。
霍仲祺默然点了下头,旋即又摇了摇,霍庭萱一时不解:“怎么了?”
霍仲祺此时十分心意,九分都是伤心自责,却没想到韩玿这一番东拉西扯看似条分缕析,实有个极大的漏洞不能自圆其说,只喃喃道:“不该是这样的。”
小霍把脸闷在手心:“姐,你别问了。”
韩玿听了他这一句,一时心痛一时又有些好笑,小霍也是个聪明的,这会儿是真被他绕进去了,轻轻嗤笑了一声,道:“喜欢?这世上的夫妻,有多少人是互相喜欢的?小七喜欢虞四少,不也嫁了周月亭?致娆还喜欢你呢,你娶她吗?”他说到这里,也突然有了一丝伤感,用纱布细细裹了小霍手上的伤口,低声道,“不过是因为你喜欢她,便觉得她的心意,比旁人矜贵些罢了。”
霍庭萱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你这次回来和之前去渭州,都是为了顾小姐吧?”
韩玿絮絮说着,只为要分散他的心意,怕他钻了牛角尖,小霍心思芜杂,听得有一句没一句,总觉得他说得似乎条条有理,却又极不合理,可他问的这些话,确是每一句都让他无从辩驳:“她……不喜欢朗逸。”
霍仲祺一听,猛然坐直了身子:“你怎么知道?”
霍仲祺的手微微一抖,韩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你就更不用想了——姑夫姑母也绝不会让她进门,你跟她的事……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你以为姑夫会放过她?虞四少还能保她一二,你拿什么保她?她嫁到邵家去反而平安,最多不过是看看康雅婕的脸色。可康雅婕算什么?邵朗逸为什么娶的她,你不知道吗?将来在邵家,还不知道谁看谁的脸色呢。再说,朗逸的人才家世,不能和你比么?”
“母亲说你以前喜欢过她,父亲为这件事关了你,你才偷偷跑去沈州的。”霍庭萱尽量说得轻描淡写,语调格外温柔,“顾小姐我见过,很美的一个女孩子,我听说她琴弹得很好,还会跳芭蕾……你喜欢她,也不奇怪。”
韩玿见他掌心血迹纵横,也不知有几处伤口,急急吩咐丫头去取了纱布白药来,一边替他清理伤口,一边蹙着眉劝道:“你这又是何苦?你若是伤心你自己倒还罢了,你要是伤心婉凝,大可不必。你好好想一想,就算浩霆喜欢她,可虞伯母是好相与的吗?她那样的家境,不要说和庭萱比,就是小六小七,都比她入虞伯母的眼。浩霆真要是娶她做总长夫人,虞伯母恐怕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忘了当年……”
从锦西回来,这件事他从来都藏在心里不敢再对人透露分毫,他扪心自问亦觉得难以启齿,而此刻霍庭萱娓娓道来,才叫他觉得如永夜里窥见星光。
“小霍!”韩玿搁下手里的冲罐,扯住他的腕子去掰他的手指,霍仲祺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张开手丢了那些碎瓷:“我没事。”
喜欢一个人,原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哪怕她不爱他。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他原以为他也可以,他真的以为他可以。
他手上骤然锐痛,低头看时才发觉,握在手里的一只薄瓷白果杯竟碎开了,殷红的血迹混着茶水淌在手上,尖锐的疼痛带来一种异样的快感,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把那参差的磁片攥在了掌心。
“那……”霍庭萱也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好开口,“她和浩霆分开,是因为你吗?”她见弟弟双手抵在额上默不作声,想了一想,又问道,“顾小姐,她也喜欢你吗?”
她再也不要见他了,她恨他!
霍仲祺剧烈地摇了摇头,颤声说道:“她有四哥,怎么会喜欢我?姐,你别问了。总之,是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四哥。”
可她不要见他,他该跟她说什么?问她为什么要嫁到邵家去?他凭什么去问?
霍霆萱轻轻拍抚着他肩膀:“好,你不想说,姐姐不逼你。不过,前些日子浩霆让我带句话给你。”
如果是顾小姐的事,您该去泠湖。
霍仲祺疑惑地抬头,霍庭萱正目光温润地望着他:“浩霆说,这些年,他一直把你当弟弟,以前是,以后也是。”她说着,轻轻蹙了下眉尖,“当时我也觉得奇怪,现在想想,大约他也是怕你心思太重。”言毕,却见小霍双眸微闭偏过脸去,眼角堪堪滑出一道泪痕。
他不知道他能跟他说什么,他只知道,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这些年,他一直把你当弟弟,以前是,以后也是。
他知道四哥不想见他,他原本也没脸来见他。
他怎么会这么傻?他早该想到的,这样的事,换作别人,早就死了一千次了,可偏偏是他。他只一味想着,要是他气他,就杀了他!可是虞霍两家的渊源,他们这样的情分,四哥……四哥能拿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