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他懂的,其实什么都不懂。
潮打空城寂寞回。
孙熙平的请柬送出去,邵公馆找邵夫人的电话就没停过,即便是傅子煜这样的人,也不敢来问邵朗逸,您请柬是不是写错了?只好让家里的女眷撑着胆子来问康雅婕。康雅婕只接了第一个电话,敷衍两句就撂了听筒;后面的电话不必接,也知道是同一件事。她抱着双臂坐在酒红色的天鹅绒沙发里,反倒没了那天的怒不可遏。
他不懂她,不懂朋友,不懂兄弟。
原来他藏在泠湖的人是她,他要娶她?康雅婕冷笑,怎么可能?且不说邵家和虞家的关系,单说顾婉凝,若她肯为人妾侍,为什么不嫁到虞家去?除非这里头另有缘故。时时响起的电话铃声并不让她觉得讨厌,邵朗逸不蠢,他敢把请柬送出去,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让他知道,他一路走来,千回百转都是徒劳。
那他是为了什么?虞浩霆又是为了什么?可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应该那样跟她说话。康雅婕想起那天邵朗逸的一番做派,仍然忍不住有些冒火。那么,他这场戏打算做到几分?
抑或,这才是最彻底的报复?
康雅婕本想等晚饭的时候跟邵朗逸问个明白,但邵朗逸并没有回家。顾婉凝从蓼花渚里出来,仿佛是和他约好了要去什么地方,挽在他臂弯里顺其自然地让他都略有些惊讶。然而,她一上车,立刻就尽可能地远离他,他明白,他并不比虞浩霆更值得她亲近,只不过在她看来,他比较没有威胁。
可她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想去哪儿?”回答他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邵朗逸约略一想,吩咐道,“去云栖寺。”
他宁愿她给他一个憎恶的眼神,她恨他。那么,她突然之间消散无踪的情意和眼前这一幕荒诞错位的戏码,可以算作是种报复,报复他毁了她幸福的可能。
云栖寺亦在栌峰,只是比乐岩寺更加偏深,华严宗的寺庙亦不如禅宗、净土宗的庙刹亲近凡尘,顶礼的香客既少,愈显静谧幽清。这里的主持是邵朗逸的棋友,他若有闲,隔上几个月就会到此小住几日。
她在想什么?
婉凝从车上下来,正巧看见前头的苍石山路上蹲着一只灰扑扑的松鼠,傻愣愣地不知道怕人,倒像是在看热闹。她唇边绽了一点笑意,低声对邵朗逸道:“你能不能帮我……”
他就这么看着她走出长廊,踏上湖岸,他就这么看着她走出他可以触到的时空。
“什么?”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我……那天忘了带syne出来,我想你能不能……”她话还没说完,邵朗逸已回头对那司机吩咐道:“回去告诉孙熙平,抽空把顾小姐的狗接到泠湖去。”说罢,又含着笑意对婉凝道,“这时候我家里一定很吵,不如我们就在这儿待两天。”
他知道一定有什么错了,但他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顾婉凝点了点头,歉然道:“邵公子一向是闲事不问的,这一次,给你添麻烦了。”
那一无所有的眼神在咫尺之间筑起一壁屏障,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没有,其实——这事也挺有意思的。不过,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改了主意,就告诉我。”
她恨过他,怕过他,恼过他,气过他,或者也似是而非地……至少让他以为,爱过他,却从来没有给过他这样的眼神——比陌路更陌路。
婉凝跟着他上了台阶,“那怎么行?你请柬都送出去了。”
只那一眼,一无所有的空。
邵朗逸一笑耸肩:“那有什么不行?我就说名字写错了,再或者……”
她看他的眼神,是空的。
“找个一样名字又愿意嫁给你的人吗?”
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然而她看他的眼神却更让他绝望。
“哪用得着那么麻烦?”邵朗逸笑道,“叫我家里的丫头改个名字就是了。”
“婉凝!”他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只想快一点撕破这错乱的戏码。
婉凝随口应道:“那也要人家肯的。”
他霍然转身,却只看见一个婷婷的背影,正挽住邵朗逸的手臂,他只觉得眼前所见比他那一日在花园里听到的更荒诞,是她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