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月色清亮如银，从窸窣摇晃的树梢间落下来，无声无息地凝在路面上。
只听董倩声音里竟带着一点哭腔：“我什么都说了。”
顾婉凝从卡蒙斯出来，迎面而来的凉意激得人一省，她轻轻吸了口气：“我们走走好不好？”
董倩呆呆想了想，突然用手捂住了脸，汤克勤见状急道：“你说什么了？”
“好。”虞浩霆牵着她走下台阶，却又犹豫了一下，“你冷不冷？”
汤克勤飞快地答了声“是”，待虞浩霆走开，他才拉了董倩低声问道：“你没跟总长说什么吧？”
婉凝笑着摇了摇头：“这算什么？再过两个月旧京才冷呢！去年我和董倩去雁芦潭，能从冰面上走过去，还看到个一把白胡子的爷爷在溜冰，漂亮得不得了。他还留辫子的。”
虞浩霆听着她的话，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暗自蹙眉，这女孩子脑子有问题吧？心中腹诽，面上却依旧是春风和煦，舞曲一停，虞浩霆便把董倩送到了汤克勤身边，微一颔首：“回头你们结婚，记得送份喜帖给我。”
“冰嬉是逊清的国俗，你们是碰上八旗遗老了。”虞浩霆说着，淡淡一笑，“看来董倩不老实，她可是跟我说，你不怎么和她们出去玩儿的。”
“没有，她都不喜欢的。所以我们才想帮她介绍……呃，不是不是……”董倩只觉得手心微微冒汗，低着头不敢看他，怯怯地小声说，“我们有个同学的哥哥写了半年的情书给她，她都不看的。所以，她一定是觉得你很不错了。”
“她都哭了。”顾婉凝抬头嗔了他一眼，“我和汤克勤哄了她好久。”
“那她和谁在一起了？”
虞浩霆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我倒是替汤克勤担心，那女孩子好像脑子有点问题。”
虞浩霆此时想的却是她那句“有的也还可以”。有的也还可以？有的？他目光一冷，董倩越发紧张起来，语无伦次地找补，“你看其实陈焕飞也不错，她就没有和陈焕飞在一起。”
“是你吓着她了。”
她想赞一句说他倜傥英俊，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抬头看时却惊觉虞浩霆的脸色有些难看。董倩吓了一跳，想了想自己的话，连忙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说因为你是总长，她才和你在一起的。我是说……嗯……她跟你在一起肯定是因为，因为你人还不错……”
“我有那么吓人吗？”
虞浩霆见她若有所思想了这么久，越发气闷起来，这件事有那么难比吗？却听董倩终于理好思路开了口：“有的我觉得也还可以，不过你是总长嘛，而且你——”
“总长大人不怒自威。”婉凝眉目间浮着点点笑意，“之前她和汤克勤想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就拖了陈焕飞出来，早上我去学校的时候也没告诉她……”
他微微一笑，董倩顿时如释重负，觉得自己作为顾婉凝的好朋友，还是很有资格做下评判的。她想了想陈焕飞，又想了想霍仲祺，连带着把她知道的那些写信送花的人都认真地咂摸了一遍。
一阵风过，她紧了紧衣领，虞浩霆忽然停了脚步，拉开大衣把她拥进怀里，低低唤了一声：“婉凝……”
这个说法让虞浩霆比较满意，可是“新男朋友”？虽然他也知道她这样的女孩子不可能没人追求，但是听了这四个字，心里还是有些气闷，唇边反而浮出了一点轻快的笑容：“那你觉得——跟她原先的男朋友比，我怎么样？”
“嗯？”
“她今天早上跟我说，她有男朋友了。”
“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她跟你说的？”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平静如月光，冬夜的月光，是冰霜，是糖霜，温柔又凄凉。
虽然这句话严格来说就是一句废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董倩觉得很是信服，她想了一想，忽然鼓起勇气，犹犹豫豫地问道：“你……呃，那个……虞总长，你就是婉凝的新男朋友吗？”
她偎在他胸前，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攥住他的衣角，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她的心事是被风吹乱的月影，像冰霜，像糖霜，清甜又凄惶。
虞浩霆不动声色地安慰她：“没关系，我不是别人。”
她仰起头看他，他眼里有微微的笑影，和一点冰凉的疼。
“呃——不是不是！不是这个，她去舞蹈教室练芭蕾。”董倩说着，猛然住了口，差点踩错了步子，终于皱着脸孔抬眼看向虞浩霆，“她不让我跟别人说。”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去跳舞？你们学校常常有舞会吗？”
那疼顺着他的目光蜇在她心上，让她的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她还来不及抿紧嘴唇，他已经缓缓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