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怡满是怜惜地瞧着她:“你为什么不和他说呢?他如果想和你……要个孩子,那总归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
“他是跟我说想要结婚,”方青雯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馄饨,淡然道,“可是我不想。”
顾婉凝转脸望着漫山红叶,眼波忽然变得飘忽起来:“说什么?我又不想和他结婚。”欧阳怡见她面上一片漠然,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婉凝,我怎么觉得你像是跟人赌气呢?”
紫兰蹙着眉,小心翼翼地说道:“他说叫我们自己以后警醒着点,过些日子他把你娶回家去,可就没人照管我们了。我还以为他是说真的,没想到也是个薄情寡义的。”
顾婉凝一愣:“赌气?跟谁?”
“他跟你说什么?”
欧阳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看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还好,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吗?”婉凝默然良久,低低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以后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
紫兰睁大了眼睛瞧着她,惊讶道:“怎么会?他上次还跟我说……”
她喜欢他吗?
方青雯舀着碗里的绉纱馄饨,懒懒一笑:“他以后都不会来了。”
如果她没有那么多不能说的秘密,如果她遇见他的时候不是那样一番光景,如果她从不知道那些绝望冰冷的过往;或许,她是会喜欢他的吧?
杨云枫之前隔三岔五就会来仙乐斯接方青雯下班,这回连着两个礼拜没来,方青雯手下的一班小姐妹都有些奇怪。紫兰和方青雯最是要好,趁着两个人一起吃宵夜的工夫,便悄悄问她:“青雯姐,怎么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到杨参谋?”
她还记得那天在绥江,他墨黑的眼眸中光芒璀璨,比月光下的粼粼水波更耀眼:“婉凝,你得一直和我在一起。天南地北,我带你看山看河。”那样的傲然志气,哪怕他言外之意正是最叫她惊惧的一件事,却仍叫她忍不住心头一折。
方青雯提着手袋往外走,湖绿的烂花绡旗袍上,点点水钻星子般闪闪烁烁,她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边的碎发,低低笑道:“我这样有什么不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她还记得在皬山的时候,他日日陪在她身边,赏花听雨,游山览胜,握着她的手教她练字,每每她醒来,若他不在,便会有一束花放在枕上。那样的温柔深挚,让她几乎忘了那许多的“如果”。
秋姨讶然看了她一眼:“小姐,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真要这么过一辈子?”
虽然那些“如果”不是忘了就可以没有的,但他给她的好与坏,甜与痛,都容不得她再喜欢别人了。
“我知道。”方青雯一口截断了她的话,重新在两颊匀了蜜粉,“所以,我才气他走的。”
欧阳怡皱眉一笑:“你这句倒是实话。连他这样的人你都这么犹疑,恐怕再没有人入你的眼了。唉,我原是想跟你说宝笙的事,没想到你也这样愁肠百转的。”
方青雯转过脸来,也不答话,径自走到梳妆台前补妆。秋姨摇了摇头去收桌上吃了一半的酒酿圆子,一面絮絮说道:“小姐,你别怪我多嘴,我瞧着你先前那些男朋友,可都没有这一个……”
顾婉凝一听,连忙问她:“宝笙怎么了?”
秋姨见杨云枫突然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心下诧异,刚才还好好的,也没听见两个人吵嘴,怎么就闹脾气了?她连忙进来看方青雯,却见方青雯站在窗前,隔着白纱的窗帘向楼下望着,人虽然只是静静站着,但颊上却泪痕宛然。秋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已经三年多了,方青雯一向从容沉稳,今天这个样子倒叫她也有些慌了:“小姐,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我也没听见你们吵嘴……”
欧阳怡轻轻一叹:“宝笙在谭家不大好。”
杨云枫揽在她肩上的手放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了两分钟,忽然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苏宝笙是连哭也不敢哭了。
杨云枫揽着她的手僵了一僵,仿佛是被她旗袍上酸凉的水钻蜇了一下,方青雯却全然没有察觉一般,也不看他,只是自顾自往下说着,音色里却透着少有的娇憨:“我十七岁那年做了这一行,就没打算过嫁人。我两年前买下这栋房子,你知不知道我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你是陆军部的人,我在陆军部也认识几个人,每一个都比你的军阶高。”她婉转一笑,媚眼如丝地瞧着杨云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话音一挑,“你娶我,你养得起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