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那轻描淡写的询问,房间的气氛都冷了下来。
叶笙歌表情阴沉,缓缓吐出两个字:“慎言。”
而云仙先只是无辜地看着她,悠悠道:
“在我看来,如果一个统治的延续由它是否安定决定,那它的生存就取决于上层的权力平衡,而倘若一切决策由皇帝独断,那他则很难平衡这种状况。
“换言之,在如今动荡不止的宣水,皇帝需要玺礼司上千官员鼓吹他的那点小政绩,需要钦天司帮助他掩盖抹去那些知道他丑闻的人的脖颈。
“在现行制度下,他们做着这个制度要他们做的事,而且目前看来,还做得很出色。
“可一旦三皇子所希望的变革实施——我们都知道——改革正处壮年的三司系统的唯一办法,就是把政治体制一起改掉。
“而这就等于抽掉了他一路爬上来的梯子,没有哪个皇帝会改掉赋予其权力的体制吧?最重要的是,他还站在上面呢。因此,变法不能成功,至少目前不能。”
“……”
叶笙歌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被墨镜掩盖了眼眸的少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与迷茫。
而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少女内心的动摇,云仙先接着自顾自地分析道:
“所以反对派中最大的头领应当是皇帝自己,关键在于要让皇帝也看到危险,只要皇帝意识到这点……”
“不可能,如果父皇不希望变法,下诏制止了三哥便是,怎么可能会……”
“因为这很有赚头啊。你似乎误会了一点,嫁祸可不只能对内,只要你死在与扶苏历练期间,宣水便有正当理由出兵讨伐燕赤,打破外交僵局。”
云仙先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徐徐道来,
“延误变法、转移国内矛盾、在领土周边区域确保国家安全、确立威信、得到他方势力支持、推高大宗商品价格,现在看来,还有制衡皇子的作用……还需要我接着说吗?”
“够了。”
“什么?”云仙先没听清。
“我说够了!”
叶笙歌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情绪变得激动,
“我都说了不可能!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如果真是这样,父皇怎么又会请你来做我的护卫?我可是宣水公主,你若再在此信口雌黄,就算你有恩于我我也会……”
“令人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是谁请的我,甚至于说,我根本没有受到邀请。”
云仙先笑着打断了她,脸上的笑容相当纯真,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这个任务的御令只是我在下山时从一具被妖兽啃食的尸体上找到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皇帝陛下居然还真的相信我的话,真当我是请来那位的朋友了。”
“什……”
闻言,叶笙歌呆呆地望着云仙先,但对方的表情让她完全看不出这究竟是玩笑还是真话。
但他没有理由说假话。
意识到这点,叶笙歌如被抽尽了力气跌坐回座位。
联系到之前的种种,她的表情变得有些痛苦,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银牙紧咬着下唇,想拼命说服自己这不可能,但内心的困惑与无力却始终波涛汹涌。
“我……我不相信……”
思绪万千最终汇集为一句无力的辩驳,她低着头,声音颤抖着说,
“父亲他……不会那么做的……”
而云仙先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还有一个疑点。
不过既然与我无关,就不说了吧。
他如此想着,无所谓地抿了一口茶。
话又说回来,怎()
么总觉得我卷进什么麻烦事里了?
…………
梦华楼外,刺客自二层外檐一跃而下,一个闪身,很快隐入了人迹罕至之处,卸去了惹眼的刺客装扮,动人美貌与柔情青丝昙花一现。
女子很快换上一袭准备好的朴素布衣,拎上个菜篮,摇身变成一个寻常的送菜婆,又走上街道。
她的表情平常又麻木,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其眼神复杂,似乎纠结于一些更深的问题。
不错,即便是现在,她也无法从先前的震撼中摆脱。
这梦华楼之高足有百余米,纵然她身法卓绝也不可能真的一跃而下,而是缩身至楼檐一侧。
而那云仙先虽好似没有觉察,但有那么一瞬,她确实看到了这家伙墨镜下的眼神瞥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一眼。
但这也不奇怪,毕竟从事先收集到的资料来看,不同于寻常游走于世俗的修真者,他的神识深不可测,能发现自己反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奇怪的是,明明自己破绽百出,也不见他出手,只是用神通稍稍敲打了一下,竟就这样放自己离开了,不知有何意图。
想到此处,她的眉头微皱。
有关此人的情报还是太少了,也不知是否是他故意为之,即便是在宗门中都是以凡人面貌示人,出手也是神异无比,让人不知是何缘故。
也许这就是他的心性吧,大道至简,但这也是问题所在——这样的人,究竟为了什么入俗,又是为了什么来到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