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下头的不少人也是得了他的真传,往日里只知道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硬生生成了梧国官员里的一块毒瘤。
“杜大人说邻县遭遇袭击是上个月的事情,可从邻县到茳城,走得再慢,也不过四五日的脚程而已。”
一瞬间便将所有的线索串了起来,钱昭望着这座破庙里房梁上结着的厚厚蜘蛛网,眼神冰冷:
“你说得没错,他根本就不打算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为什么流民来到此地时男女老少皆有,现在却只剩下了老妪与一群骨瘦如柴的孩子?
为什么梧国法规明令禁止任何城池拒绝流民的进入,这些人却只能挤在城郊的这么一所破庙里,甚至就连外出乞讨都要冒着被追打的风险?
又为什么,那位阿婆在看到余清苒身上那身朴素却用料极其讲究的裙衫后,会下意识拒绝她的帮助?
答案只有一个。
茳城的这位李知县将流民们尽数拒之门外,于是这群早已病得没有力气再去其他地方的人们只得迫不得已地留在了城郊,在这间破庙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因为将为数不多的吃食尽数留给了孩子和老人,所以那些为人父母为人子女的,早早死在了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
因为早已对这座城池的知县乃至于整个梧国的朝堂失望透顶,所以不信会有人愿意拯救他们,更不信富贵出身的一切人。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个世界的很多人和很多事情,真是烂透了。”
“……”
钱昭的嘴唇微微翕动。
是啊,从他们那位刚愎自用轻信宦官的圣上,到下头这群尸位素餐只知享乐的地方官员,真真儿是从上到下,彻底烂透了。
留意到了他眼神的变化,余清苒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听上去实在有些偏激,赶忙诚恳道歉道: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么丧气的话的,你别放在心上,而且你看现在我们这不是来了嘛,至少现在还能救救那些生病的孩子,对不对?”
“……茳城附近有钱氏宗族旁支的人。”
就在余清苒惴惴不安地又要试图安慰他几句时,钱昭却突然轻声开口了。
隔着一层口罩和面罩,余清苒虽然看不到钱昭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却也能透过他死死紧握成拳的双手与泛起了惊涛骇浪的眼睛,看到那里头隐藏着的无尽复杂情绪:
“我会通知族里的人,让他们想办法帮忙安置这些流民。”
“好,辛苦你了。”
其实……如果有钱昭,有六道堂,有关山小分队的大家在,这个世界,倒也没有她方才冲动之下所说的那么烂罢。
心头突然因着他的神情而微微刺痛了一下,余清苒摇摇头努力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重新按捺回心底,转而跟着那位重新出现在院门附近的阿婆走进了后()
院。
没过多久,有意放温柔了许多的女声便在后院响起,一字不落地落入了钱昭听力极佳的耳中:
“别怕别怕,姐姐不是坏人,姐姐是陪着赵婆婆一起回来帮大家看病的,喏,快看,这儿还有专门买给大家的糖球呢。”
“原来你就是赵婆婆说的小龙呀,姐姐听说小龙最勇敢了,那一定也不会害怕吃药的,对不对?”
“姐姐那时候跟着师父读书的时候特别喜欢一句诗,‘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婷婷以后长大了,肯定也是个一等一的小美人呢。”
“你说门口那个人呀,那是姐姐的师兄,也是姐姐的心上人……嗳?想听故事?那这些药一定要好好吃才行哦,等你健健康康的了,就叫你钱大哥给你讲,好不好?”
“……”
没来由地因着不知名的情绪而心神动摇了几分,钱昭放轻脚步走上前去,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余清苒对面半躺着的那个小女孩的脑袋:
“嗯,她说的没错。”
这个世界,这个和她曾经告诉过自己的“梦境”截然相反的世界……
有时候,除却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外,其实不也全是那些烂透了的人,和烂透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