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朱德启家,这个点还放炮,”美心埋怨地,“心脏都搭桥了,这样下去还得搭。”
“幻听。”
家丽没往下说。帮忙把箱子往里推,整理好了,才说睡吧。“明早吃饺子,你喜欢的芹菜馅。”家丽说。
美心装作委屈,“我老听到有声音。”
美心连声说好,爬上床。家丽要关灯。美心又说等等,让家丽帮她撕个小纸头。她说右眼跳,要用白纸压一压。叫“白跳”。
“这个天,哪来的老鼠。”
“你奶就传了这点手艺给我。”美心说。
美心急中生智,“老鼠,屋里有老鼠。”
过十二点,已经是新年。一只猫从雪地里跳上窗台,它不肯睡,趴在那,两只眼睛放出黄光。美心不敢看,闭上眼,用睡眠迎接新年。
“妈,你干吗呢?”
年初一一早,小冬回来了。家丽起来煮饺子,美心还在睡。家丽对小冬,“你把那门对子贴一下。”小冬迷迷糊糊拿了春联,却看上书:善门福厚,吉地春多。端端正正贴好了,小冬问:“妈,横批呢?”家丽才想起来忘了拿横批。
母女如此相对,颇有些尴尬。美心必须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你那屋不是有红纸么,你写一个,就四个字。”
打开灯,大箱子敞开,美心赤脚站在地上。
小冬只好回屋。红纸有年头了。墨汁也多少年的,打开,凑合能用,就是毛笔头子是硬的,毛摒在一起。小冬拿热水烫了烫,想了想,写四个字:难得糊涂。贴到门头上。家丽系着围裙出来看,歪歪头,“正不正?斜掉了吧?”她对小冬说。小冬只好搬了凳子,踩上去,仔仔细细揭开,重新黏。糨糊快干了,小冬说这是最后一次。
里屋,美心翻身起来,坐着思忖了会,扭开台灯,下床,从床底下拉出个木头柜子,翻开。最底下有个塑料皮子里头套着那张祖传的酱菜方子。还在。还在。美心换了个地方放,这才放心。隔壁朱德启家突然放炮,一阵炸响,美心没防备,吓得哎呀叫出声来。家丽忙起床,推门进屋,“妈!没事吧。”
一阵轮子滚地的声音。家丽感觉背后风起。再回头,刘小玲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穿得单薄,拖着个黄色行李箱。家丽没反应过来,小冬却叫了声五姨。
建国说:“放心吧,你要那样,我提醒你点。”
“这展怎么回来了?”何家丽脑子迅速转。
家丽感叹,“我老了不知是不是那样。”
小玲嗯了一声。
家丽问:“人老了应该更豁达,五十知天命,往后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建国说:“那是活明白的,还有的人是想,反正日子不多了,那还不都往自己怀里搂。”
“穿这么少。”家丽担忧,“小冬,去给五姨拿件衣服。”小冬连忙朝屋里跑。
“我是还没到,但我管着那些区里头的老干部,那比妈难缠的大有人在。”
小玲兴致不高,往屋里走。
家丽笑说:“说的好像你经历过似的。”
“妈呢?”她问。
“今年是我想得不周到。”家丽反省,“阿奶刚走,妈心态上转变不过来,年过得更应该样道道的。”顿一下,又说:“主要她们几个都有事……”建国劝,“别想了。母女俩有什么仇。妈现在一个人年纪又大了,上头没人了,同龄的放眼望望,也就刘妈,朱德启家的,她为自己考虑多一点,也应该,人老了,多少会自私点。”
“还没起呢。”家丽说着,又去顾厨房的饺子。小玲进客厅,推开门,小冬在自己屋里翻衣服。她退出来。再推另一间,姐夫建国在里头躺着。小玲缩回来。去中间那屋,她妈美心躺在帐子里,小玲把行李靠墙边放。转回客厅坐着。
“睡了已经。”
家丽端了饺子过来。是汤饺。小玲没说话,拿勺子尝了一个,皱皱眉,看家丽,“没熟。”
家丽愁心,“过了年,怎么也得安排,天天在家蹲,人都蹲糗掉了。”建国说尽量。家丽翻个身,“妈回来了吧。”
“是么?”家丽说,“再煮煮。”美心包的皮厚,饺子边很难熟。家丽喊小冬顾着锅。小冬匆忙跑出来,递给他五姨一件老式棉袄。小玲也不讲究,披着。
“在战友那,”建国说,“憋了那么久,让他散散心。”
“小孩呢?”家丽这才开始问关键问题。
“小冬回来没有?”家丽又问。
“家呢。”小玲说。
建国安慰她,“正常,都是当奶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