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入土、守孝,从外头回来的欧阳仿佛变了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一下把他的魂给抽了。日日,他除了坐在无花果树下抽烟,就是躲在屋里读《地藏菩萨本愿经》。他责怪自己没有见到他爹最后一面。他希望通过读经,能让他爹在天国过得愉快。枫枫还想要变形金刚。走到他爸身旁,“爸,我想要个变形金刚。”欧阳看看儿子,用胳膊一拨拉,理都不理。
他们没钱了。
现在没心情。
家艺扶着欧阳,也落泪。马上到年,欧阳家却来了个家破人亡。家艺必须看清楚局面。老欧阳一走,十个弟兄必然鸟兽散。拢都拢不到一块。大家庭解体,现在是小家庭的时代。可问题是,他们的小家庭经过一场大雪,也遭遇了自她和欧阳结婚以来最大的危机。
二汽大院,家艺和宏宇走在练车场。
还没享几天福,怎么就走了呢。老天太无眼!
宏宇问:“三姐,真要卖啊,现在二手桑塔纳卖不上价,那摩托估计能卖点钱。”
一进老家门,他就哭倒在地。不为别的,他真心觉得,他爹这一辈子太苦了。老婆中年去世,他一个人拉扯十个儿子,工作是最底层的。现在个个长大成人,实非易事。
“卖了,少也卖。”除了毛子砸在手里,欧阳还欠了一点外债。家艺帮他了尾。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她,谁还帮他。连那几个过去他提拔照顾的亲弟兄,都开始躲着他们。
欧阳宝等于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行,我问好价格通知你们。”宏宇说。
雪开始化。老欧阳已经过了头七。欧阳宝和方涛回来了。毛子拉出去,但没人收。还白费了租车钱和油钱。可欧阳宝暂时顾不上这些。老欧阳已经火化。
“家喜回去了吧。”
迷迷糊糊眯瞪着,天慢慢亮了,第二天是个晴天。
“回来了。”
她相信总能耗出一条生路。
“处得怎么样?”家艺问。
厂里开始调整岗位,她被调整到环卫部,负责整理花草园艺。很明显是有人欺负她。但现在她管不了这么多,只要工作没丢,那就继续干。一切都是熬,都是耗。
“现在走两个楼梯上,各过各的。”
家文不许,“还是住院,安心住着。”
“这样好。”家艺放心多了,“家喜是老小,有时候脾气大,你让着她点。”
钱东借西借,欠了不少外债。可家文不在乎。哪怕让他少受点罪也好。卫国好几次说:“回家吧,回家休息。”
宏宇苦笑,“我不让着她的话,估计咱俩早散了。”
可即使流泪,也不能当着卫国流。她怕他难过。
家艺连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万万不能各自飞。”
一针下去。很快,卫国又能安睡了。家文让小健回去,今晚她来看。病魔缠绕,卫国瘦得不成人形。家文心急,但一点办法没有,吃进去也吸收不了。这个病,就是一点点把人耗尽。隔壁床的老大爷跟卫国一个病,上个礼拜已经走了。那种痛苦,家文亲眼目睹,都觉得简直疼在自己身上,可卫国呢,他得经历这一切。一想到这些,家文又要流泪。
宏宇打趣,“三姐,像你这么踏实能干的老婆,全田家庵也找不到几个。”
地段医院,住院部走廊,何家文快速走。尽头,病房门口一阵嘈杂。家文赶过去,孙小健正带医生过来,见家文来,他说:“小舅疼得不行了,叫医生来一支杜冷丁。”如果在过去,家文一定阻止,杜冷丁用多了会上瘾,可现在,病情已经到了这个阶段,她宁愿让卫国舒服点。“能打吗?打吧。”家文说。
从二汽出来,家艺又去了趟银行,把她的那点定期私房钱解了封。回到家,廖姐正在小厨房做饭。家艺进去,关上小门,递过去一只信封。廖姐一见就明白了几分,不说话。
朔风凛凛,白雪霏霏,暗夜中,街边的楼宇像一个一个巨人,无声地凝望这痛苦的世界。
家艺还是笑脸,“这是这个月的工资,然后又多给你一个月。”
“还做朋友吧。”家欢恢复冷静,幸亏这寒冷的冬夜,“我们都必须接受命运。”顿一下,她又说:“其实不懂爱,是你。”
“太太,不用不用……”
“好,我可以等。”
家艺摆摆手,“拿着。”
“我不许你这么称呼他。他有名字,他叫方涛。”
廖姐难过地,“太太,是不是我做的不好……”
“就是那个司机?”
家艺叹了一口气,“廖姐,你在我们家做了这多年了。我也舍不得你。可现在家里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我们请不起人了。”
“我爱上别人了。”
“太太,我可以降工资,我愿意做。”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家艺摆摆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多给你一个月工资,就当是我们这么年的情分。至于你是回老家,还是继续在城里做,你想想可以告诉我,如果还想继续做,我可以介绍别的家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