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道:“小舅别走到大的前头。”
“陈光明,鸡蛋糕你还定不定?”老师问。
孙黎明身体不好,老叫喘不过气。
“不定了。”光明说。
小健说:“不是有老话说么,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船。”小云瞧不上他,“什么意思,少跟我装文化人。”小健道:“我也跟姥姥读过一点诗词。”小云叹息,“姥姥走了也有日子了。”又说:“爸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小学生课件有一餐。天热的发鸡蛋糕、桃酥,天冷的时候发冰棒。一个学期交二十块钱。家文和春荣商量后,没给光明定。春荣意思是,作为教工,她有一块,可以让出来给光明。
小健老婆小云道:“看到了吧,再疼她有什么用,躺床上了,她看都不看你。”是说鲍敏子的。
不用浪费这个钱。
她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漂亮,健康,富有,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而医院,却是个江河日下的地方。她不喜欢去医院。
老师记录上,转身走了。一会,班长和生活委员抬着一大筐鸡蛋糕进教室。“坐好!”班长命令。同学们立即各就各位,负责发蛋糕的同学抬着筐,从第一位朝后,一列一列发送。
自卫国住院,敏子没来看过她老舅一次。
发到陈光明,生活委员提醒,“光明没有。”
如果遇到情况不好的时候,她必须陪床。春荣身体不好,不能陪。偶尔春华来换换班。孙小健跟卫国,虽然隔着辈分,一个是舅,一个是甥,但跟哥儿们一样。他离得近,又是出体力的人,身体顶得住,所以也来换班看护卫国。大康在平圩电厂,离得太远,来不了。
光明脸上尴尬了一下。他最怕成为异类。只好强调,“我有,在我姑那。”
一整天来回几趟。她实在没有力气陪床。卫国情况好的时候,不需要陪床。她就回家睡觉。光明一个人睡不着。
生活委员纠正,“对,但这里还是没有。”继续往下发。
中午,光明在大姑春荣家吃饭。春荣家就在第四小学内。家文骑车去给卫国送午饭。晚上,接了光明回家,她迅速做好晚饭,带到医院跟卫国一起吃。
在光明看来,这是他每天都要面对的关卡,是个痛苦折磨。为什么他会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有鸡蛋糕,他就没有。还非要找孃孃拿。去拿蛋糕也是个痛苦的过程。陈光明拖着步子,穿过吵嚷的走廊,下课十分钟,所有人都在欢闹,只有他,还要去拿鸡蛋糕。
卫国住在传染病区,家文不怎么带光明去。很长一段时间,家文的生活节奏是这样:早晨,五点起床,做饭,放进保温桶一部分,她和光明吃一部分。她骑自行车送光明上学。然后,再拐弯,转道地段医院,给卫国送早饭。再去上班。
像讨饭。他憎恶这种感觉。
光明还小,他只知道爸爸生病了,但还领会不到爸爸生病了会怎样,会对他的命运产生什么影响。
“阿孃。”光明叫姑姑。按照寿县老家叫法,姑姑应叫孃孃(第一声),这也是他讨厌的一点。为什么要跟别人不一样。
家文知道,久病床前还无孝子,何况只是兄弟姐妹。如果婆婆在世,那没话说,各家看着陈老太太的面子,必然全力救治。人一不在,就大不一样。
春荣抬起头,她的工作实在多。见到光明,她才想起来,连忙把桌上的半块鸡蛋糕拿过来。刚才办公室来个同事的孩子,掰走半块。都是人情。
其余缺口,陈家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不定期补贴一点。
“洗手了吗?”春荣问光明。
家文不大高兴。可又没有发言权,为了给卫国治病,家里的存款干了。卫国暂时不能上班,公司只发二百八十块钱补贴。家文一个人上班,又要支付卫国的看病钱,又要养活一家三口。虽然看病一部分是能报销的,但依旧负担沉重。
光明又去洗手。回来拿了那半块鸡蛋糕,无精打采往教室走。哼,糟糕,半块鸡蛋糕。无端地,光明被深深刺痛着。他是贪吃这半块蛋糕吗?肯定不是。他不是一个贪吃的孩子。他只是觉得,这半块鸡蛋糕侵扰了他的自尊。
克思他们去认为,人民医院住院费太贵,离家又远,不如转到地段医院(后改名为交通医院),住院费便宜,送饭方便,治还是一样的治。
经过垃圾桶,光明的手轻轻一扬。像投篮一样,半块鸡蛋糕正中篮心,结束了它的使命。
家文的意思是,继续在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治疗,这里有全市最好的医生,能随时观察,给出最好的治疗方案。
同学二愣发现了,问:“光明,怎么丢了?”
关于卫国的治疗和住院方案陈家人有分歧。
陈光明答:“难吃死了。”
本来这中间卫国好了一段。在家休息,准备上班。可没多久,病情急转直下,甲肝变肝硬化,所以不得不继续住院治疗。
“挺好吃的啊……”二愣不懂光明复杂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