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就来了,还带着个丫头来,什么外甥女,我见都见过,突然就来,我们家多大房子?睡哪?”
“撕点白纸给我。”老太太伸手。美心明白,她老人家又要开始压她的右眼皮。手伸出帐子——她们一年四季床上都挂着帐子,在床头柜上报纸边拽了一小块。
“我睡客厅。”胡莱恳求地,“妈就是来看看孙子。”
“妈——”美心嘀咕,“大半夜的拾掇人,有一出没一出的。”嘴上抱怨,行动上还是听话。去看了,回报,“都打呼了。”
“可了不得,乡下人进城了。”敏子还是揶揄口气。胡莱见敏子松了口,连忙让他妈和外甥女进门。胡莱妈把行李放下,她带来一点野味给胡莱。自胡莱结婚,她第一次上门。
“再去看看家喜。”
“妈,洗洗手,洗洗脸。”胡莱带他妈和外甥女到洗手间。
美心真心觉得老太太大惊小怪,但又不得不去,只好披衣去看了,才回来禀报,“睡得好好的。”
胡莱是胡家第一个大学生。当初是县里第三十名。头二十九名都考上本科了,只有他是大专。电力大专。他是真喜欢敏子。一物降一物。找个本地姑娘,又是电厂双职工,有面子。老家务农,他这一辈成工人了,又是待遇优厚的电厂,光荣。
这日睡到半夜,老太太忽然惊醒,伸手摸摸美心。美心醒了,问怎么回事。老太太又说自己右眼皮老跳,“去看看小年小冬。”
洗好弄好。胡莱领他妈和外甥女到客厅。还不见敏子出来。
如果在平日,美心和老太太估计要考虑考虑,但如今小冬断了一条腿,老太太觉得可怜见,立刻就答应了。不日,小年小冬便住进来,睡以前家欢那屋。
胡莱妈问:“小吉呢。”小吉是敏子和胡莱的儿子。
自己家商量好了。再就是征求美心和老太太的意见。
“睡觉呢,一会叫他起来,”胡莱说。又问:“吃早饭了么。”他外甥女抢着说:“坐得夜车,和姨姥都没吃。”胡莱又忙着下去买早饭。他探头喊:“敏子,吃什么?!”
家丽觉得这意见的确不错。问问建国,他没意见,两个孩子送去姥姥家住可以,他和家丽平时还住军分区。
敏子在里头回话,“糖糕!撒汤!”
家文出主意,“妈那现在屋子都空着,我看老六也是迟早的事,不如让小年小冬去龙湖住,都上龙湖中学,或者三中,都离得近。”
胡莱妈小声问:“还没起来呢。”胡莱为了维护面子,替敏子撒谎,“哦,昨天上夜班。”
说了等于没说,老三的主要目的是炫富。家丽得上班,建国也得上班,小年小冬的中午饭,都只能凑合在学校吃。建国不会做饭。家丽也不忍心让他做,一个大男人,军人,国家干部,总不能下了班还回来做饭。还是她做。
“上夜班伤身体。”胡莱妈叮嘱。一会,胡莱买了早点上来。有糖糕、油旋子、韭盒子、糍糕、撒汤、辣汤。
住院几天,小冬被接回家休养。功课暂停。何家的二三四五六几个姨,插花着来看二外甥。家艺逮到机会批评大姐,“这孩子,真要有人管,没人看没人管不行,都放羊,会出问题,枫枫我就说廖姐,看住了,看住了就有年终奖。”
糖糕和撒汤端到屋里去。
家丽唯唯称是。
胡莱善意提醒,“妈来了。”
“没有生命危险,右腿骨折,”医生冷面孔,“三楼摔下来,这样是万幸,你们这些做家长的,生了又不问,生孩子干吗?”
“知道。”
等了一会,医生出来了。家丽上前,焦急地,“医生,怎么样,我是孩子妈。”
“该起来了。”
小年小声,“有个栏杆,缝特别大……”
“不知道我昨天不舒服?”
“怎么回事?!”这次是问原因。
胡莱出去了。一会,敏子施施然从屋里头出来,见到人,也不叫。胡莱妈忙站起来。敏子说:“妈,我们这上班都忙,也顾不上你,一会我还得去厂里一趟,你们多吃点。”又对胡莱,“别叫吉吉起来太早,昨儿睡得晚。”
天!这么小年纪,三楼!
胡莱妈只好说没事,你忙你的。他外甥女也不是傻子,恨得吃糍糕都下劲点。敏子收拾好,出去了,在外头跟女同事玩了一天,到晚上来家。
小年言简意赅,“玩摸瞎瞎(土语:捉迷藏),他从三楼栽下来了。”
胡莱一个人坐在客厅抽烟。
“怎么回事?!”
敏子东瞧瞧,西看看,带着笑问:“你妈呢。”
小年指了指急救室,一脸失落。
胡莱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回去了。”
家丽上前,扳过儿子的肩,问:“你弟呢?!”
敏子没接话,到厨房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嘀咕,“你说这大老远,带这些来干吗?哪没有这些土货,要命。”
医院急救室门口,小年站在那。
胡莱认真地,“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给我妈一点面子,农村人也是人!也有感情,也要自尊。”
家丽正在上班,传达的大爷来叫她去接电话。家丽从蔬菜仓库出来,一接电话,就立刻找车队的师傅帮忙,要立刻送她去矿三院。
敏子拍案板,“是人就得懂人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