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民出来了。穿一身霹雳舞装,搞得好像刚从美国电影里下来似的。“你想不想跟我结婚?”
“妈!”家欢不能忍。真是飞来横祸。
“做梦都想,你是凯丽我马达,到死咱俩是一茬。”
轰然一下。连人带椅子还有风铃,都摔在地上。两声惨叫。
“跟我走,快!”小玲下指示。
美心以为她要上吊。嗷一声,“老四!别想不开!”说着抱住家欢的腿,家欢失去平衡,椅子乱晃,“妈你别这样,你撒开,撒开……”
小玲宿舍里亮着黄灯,外面的路灯坏了一只,一闪一闪,不定期发出白光线。这些光交错刺破夜的黑暗。
美心推开门,家欢正站在凳子上,去摘系在天花板上的风铃,绕住了,绳子拉得老长。
振民夹了一块蜂窝煤进屋,燃了一半,从下到上,由红到黑。小玲拿中间有朵大牡丹花的搪瓷脸盆接,“放进来。”
老太太一口茶水呛着,忙往外吐茶叶,“快!快进去看看!”
振民犹豫。小玲像个地下党员,“快!”
还是没人答。老太太把忧愁集在眉峰。美心抓住她手,神色惶恐。“不会是……?”她以为老四自杀。
蜂窝煤落进脸盆里。“再弄点炭,没烧过的,对,蜂窝煤,搞碎。”振民如法炮制。准备好了。
“老四!”美心伸着细溜溜的脖子,又叫一下。
小玲把后面窗户开了个小缝。
老四不答。迅速往一只大红皮箱里放衣服。这红皮箱是大姐家丽结婚时的陪嫁。
“到床上躺着。”
屋内一阵响动。美心转头,大声问:“老四,干什么呢,地震?”
“怎么躺?”振民问。
老太太道:“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干吗,我看老三比那个老二还好点,汤家老二,眼睛里邪气。”
“就平躺。”小玲说,“躺下就别出声,现在我们在演戏,假装自杀,一会你嫂子和我大姐来了,你就闭气,别呼吸,我先醒,听到我的哭声你在喘气,听到没有?”
美心落泪,“怎么就跟大老汤家扯不清楚。”
振民懵懵懂懂,说听到了。
老太太劝她,“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儿女大了不由人,随她去吧,只要不违法乱纪就行,吃了苦头,她还是得回家。”
一会,门口有自行车脚蹬子立住的声音。
美心得知,大放悲声,说这个家出叛逆了。
小玲小声下令,“闭眼,闭气。”她一把拉紧窗户。两个人像僵尸一样并排躺在床上。
没多久,某个夜晚,刘小玲竟偷偷搬出去了。外贸在姚家湾有一排女员工宿舍,小玲要了一个,自己单住。
秋芳和家丽进门。
尽管何家丽问心无愧,她是为她们好,为这个家好,她的所有判断、决定、建议,都是从每个人的幸福出发。可别人不信。各自的南墙,终究要各自去撞。不撞不信邪。
“这什么味?”家丽嘀咕。
自父亲去世后,经过老三,到老四,现在是老五,接连三件事都让何家丽感到挫败。她答应过常胜,要照顾好这个家,让这个家兴旺发达,每个人都幸福,各得其所。可现如今,这些妹妹们都仿佛竭力脱离轨道的星球,逐渐超出她的掌控。
秋芳率先看到火盆,又见床上躺两个人,大叫一声不好,赶紧去开窗户。家丽扑过去,人已经乱成一团,“怎么了这是,老五,醒醒,老五!”又等了半分钟,刘小玲觉得差不多了——她也实在憋不住了,才猛然吸气,“活”了过来。
老太太耳朵不太好,但也听到了,她悠悠地,“悠着点,小心血压。”
眼前就是家丽。她亲爱的大姐。
美心浑身发抖,火冒三丈,“管你艺术不艺术,不行就是不行!”杯子砸碎了。
小玲哇的哭出声来。
小玲连忙,“霹雳舞是一种艺术!”
秋芳积极救治振民。
家丽不得不补充说明,“老五,妈的意思是他们家遗传基因有问题,有遗传糖尿病,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下一代想想,这一家人根本就不适合结婚生孩子,风险太大,当然这话不能到外头说,但我们不会害你,跟你都说实话,还有那个汤振民,整天不务正业,跳什么霹雳舞,工作吊儿郎当,根本就不是过日子的人。”
不对,说好了一哭就醒。振民怎么没动静。
小玲笑呵呵地,“那不正好,嫁过去没有公公婆婆,进门就当家,自由自在。”
“马达!”小玲喊他艺名。马达还是不动,静静地,真没了声息。小玲也急了,难道弄假成真,马达真被熏死了?“马达你醒醒,我们还要结婚,我们还要生孩子,马达马达!”
“跟你爸两码事!你爸那是意外!他们两口子是得绝症。”
振民猛地咳嗽两声,也醒过来了。
小玲若无其事,“生老病死,不是正常的么,爸也去世了。”
小玲的心这才放下来,不管周围是姐是嫂,一把抱住振民的头,呜呜咽咽地,“活着做不成夫妻,咱们黄泉路上做夫妻吧!我的老天爷呀!”
美心还不放弃,“你知不知道,大老汤家死了好几个人了。”
秋芳和家丽愣在一旁,震撼得头皮发麻。
家丽气得七窍冒烟,这个老五,比老四还难缠,老四只是臭硬,老五则说歪理,她那些狗屁不通的逻辑,全都不在正常人的思维范围之内,什么嫁过去霍霍他们家,什么帮人实现心愿,缺心眼!二百五!二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