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艺声音忽然低沉,对老太太,“阿奶,我必须结婚。”
家丽顿了一下,说:“你没出嫁,家里不承认你出嫁。听明白了吗?”老太太劝:“老三,别闹了,跟你妈你大姐道个歉。这事以后再说,没那么复杂,也不是急的事,你说一个一个在这急赤白脸的干吗,个个都过劲(土语:厉害),都出去到外头过劲去,别在家闹。”
家丽不容置疑地,“说了,家委会决定,不同意不答应。”
家艺忽然大声,“凭什么不给我嫁妆!那是爸留给我们的!一人一份,我就要我那份!”
家艺眼眶含泪。半晌才说:“行,嫁妆我不要了,户口本给我。”
家丽对家艺,“妈的话听到了吧,这事就这样,不多啰嗦。”
美心快步上前捧住三女儿的脸,像揉面团一样揉了揉,“死丫头,你到底是招了什么疯中了什么魔了?跟你说了是个坑你就非要跳?”
美心拦话,“妈,就你纵容,处什么处,不许处!”
眼泪决堤,何家艺无声地哭着,但她告诉自己,今天必须拿到户口本。这是最低任务。
家艺郑重地,“大姐,我没开玩笑,我明天就结婚,单位介绍信已经打好了,我来一是要户口本,第二,我觉得我应该有一份嫁妆。”老太太也急得站了起来,“老三,我们不是不让你结婚,也不是不让你跟那个欧阳,这不怕你受骗上当么,或者就算不受骗上当,吃了亏,那也是了不得,毕竟你是女孩子,还是要小心一点,而且你现在年纪也不算大,你二姐才刚刚结婚没多久,你再缓二年,愿意处就处处,看看情况再说。”
何家丽直面妹妹,苦口婆心地,“老三,如果你是为了跟我们对着干,大可不必,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明白吗?我就搞不懂了,你怎么就痰迷(土语:执迷不悟),非要这么急匆匆结婚跟欧阳宝结婚。”
家丽上前,拿手背试试老三额头,“你发烧了?烧糊涂了?结婚是过家家?明天就结婚。”
家艺面无惧色,快速地,“我怀孕了。”
“我明天就结婚。”家艺肯定地。
美心吓得两手颤抖,她回头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也没反应过来。
美心气得大喘气。老太太反倒安慰她。家丽道:“老二有嫁妆,那是她结了婚才有嫁妆,你没结婚,要什么嫁妆。”
“我怀孕了。”家艺又重复一遍。这消息冲击得家丽一时也没了主意。在那个年代,在这样一个地方,未婚先孕确是有辱门楣的大丑闻。不行,这样不行。
家艺站起来,“二姐出嫁要什么,也得给我什么,都是女儿,一碗水得端平。”
“这孩子我肯定得生下来。”家艺更进一步。
“什么?”家丽进门,刚好听到这句。她放下布挎包。“老三,说什么呢?”
老太太虽然见得多,可这事真轮到自己家头上,她还是接受不了,常胜刚走没多久,一切似乎就都变了,伦常大失。她慢悠悠地背过身,朝里屋去。美心气得又要上前打家艺。却被家丽拦住。目前这个状况,谁都可以失去理智,她何家丽不可以,她必须对得起父亲何常胜的嘱托,让这个家有秩序,遵从伦理。“你想清楚了?”家丽问。
家艺道:“我要我的嫁妆。”
“清楚了。”
老太太答:“这个你放心,变不了,到什么时候都是,想不是也不行。”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还能去医院,找你秋芳姐没人知道我们都会帮你保密……”家丽在说别的可能性。
“是不是?”家艺硬着脖子问。
“不用了,”家艺拦话,“都想清楚了。”
美心道:“说这些废话干吗?”
“好。”家丽忽然感觉有些悲壮,转身回屋,把家艺的被子褥子收拾了一番,用建国拿来的军用捆绳捆好,出来递给老三。
“我是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是爸妈的女儿,奶奶的孙女。”家艺一口气说。
家丽用审判的口气,“你做的这些事情,家里容不下,你要结婚,可以,这就是全部嫁妆,带着走吧。爸的孝期没满,酒席就不办了。户口本回头让小年给你送过去。”
“说吧。”美心严肃。
家艺含泪接过被子,一个巨大的豆腐块,转身出了门。美心忍不住也哭了。
老太太道:“老三,有什么话好好说,都冷静冷静。”三个人进屋。美心和老太太坐在大方桌旁边的椅子上,方桌上方是常胜的遗像。家艺面对她们,坐矮凳子。
外头有点小雨,雾蒙蒙的,雨线极细极密,笼罩天地,无处可逃。院子里站着个人,他见家艺出来,连忙伸手接了被子,又安慰她。家丽隔着窗户见了,三两步跑出去,喊:“欧阳宝!”
家艺情绪比她稳定,“妈,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欧阳回头,见是大姐,站着不动,讪讪地。
“谁欠你的?”美心气还下去。
“老三你先出去。”家丽说,“我跟欧阳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