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哦了一声,没露声色,“具体几天?”
众孙女跟着都说阿奶你歇歇。老太太只好放下喂鸡的饲料簸箕,被扶着进了屋。坐稳了。喝点茶。美心才道:“妈,常胜出差还得几天才能回来。”
美心无措,望望家丽。家丽答:“七八天。”
“不累,歇什么。”老太太说。
老太太继续问:“在那干吗?”
美心道:“妈,你歇歇。”
“还是出差那点事。”美心答,“羊皮牛皮。”
“怎么一块回来了。”老太太抬眼,发现个个眼泡都是肿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给他打个电话,让带点银鱼干回来。”
推院门,老太太正在喂鸡。
美心嗳了一声。
一众女眷,陪着美心到家。进门前,都必须处理好眼泪。刘妈站在门口。美心见了老邻居,忍不住又哭了。刘妈抱住她,“好好的,好好的,你不能倒下,不能,家里还有孩子,还有老人。”句句说在点上。
“眼泡子怎么肿成这样?”老太太继续问。
遗体必须火化了,时间不短了。还是不要让老太太见,车祸太过惨烈,见了只会更加刺激她。车祸的后续处理,赔偿款,单位的抚恤金等等,都交由建国、卫国处理。
家艺道:“最近流行红眼病。”
可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谈何容易。
老太太问她,“老三,见到你爸了?”
建国的建议是不要瞒,长痛不如短痛。
“见到了。”家艺嘴一秃噜。
家丽道:“外贸肯定要办追悼会,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众人着急,要制止。家艺改口,“没见到。”为将功赎罪,家艺急中生智,“阿奶,实话跟您说了吧,爸在巢湖被抓了。”
“慢慢透露也好,自己猜到,也有个消化时间。”家文说。
老太太站起来,惊愕地,“怎么了?犯了什么事了?”
家丽、家文、建国、卫国、家艺和美心商量。怎么跟老太太说。讨论的结果是,暂时不说。遗体火化。仪式缓办。家艺说:“阿奶这么能,一下就猜到了。”
家艺罕眉耷眼,“说不好,老天爷的事。”
家艺发窘,不吱声。
老太太思忖,“偷抢扒拿?吃喝嫖赌?不会,他不会的。”正说着,屋里进来几个人,都是外贸的领导。满面悲伤。进门什么也不说,一个女同志上前握住美心的手。为首的大领导上前捉住老太太的手,“老太太,节哀。”一屋子大乱。
家文拉过她,小声问:“你跑哪去了?家里家外没人。”
“怎么回事?”何文氏慌了。
家艺闯进门,她刚从上海回来,“爸怎么了?”没人回答她。“爸——爸!”家艺扑上去,哭得一塌糊涂。
“何常胜同志还是一位好同志,刚刚加入了。”
家丽、家文扶着阿妈,默默流泪。
“领导,常胜是好。”老太太惊异而无主地。
上车,去看常胜。见面时才哭出来。那种悲痛之声,闻着落泪。一个妻子失去了丈夫,一个家失去了顶梁柱,一群女人失去了男人,几十年夫妻,刘美心从未想过何常胜会走在她头里。人生百年,常胜却半途下车。死在夫前一枝花,死在夫后豆腐渣。以后怎么办?刘美心不敢想,前途茫茫,她只能用哭声送常胜一程。唱着老家的哭丧掉,“哎呦的常胜哥呀……丢下我们不好活……还有六个女儿呀……让我们怎么过生活……苍天老爷不长眼呀……夺我夫君去天国……人间苦楚他不管呀……吃苦受罪今生错……”
“常胜英年早逝,谁也没料到。”领导用忧伤的调子。
刘美心双眼看天,整个人往下出溜,瘫软了。
何老太太当即晕了过去。
话音刚落,家丽和家文就一把抱住妈妈。
“妈!”
美心猜到了几分,怔住,先看远方,再把目光调到家丽脸上。等她说下文。家丽小声地,“爸他出车祸……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