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和美心对看。尽在不言中。
常胜本就没打算再要孩子。可计生委的人一叮嘱，一分析，他却有了逆反心理，好像断绝了他的后路和可能性。
朱德启家的一拍大腿，喝道：“他就是脑子糊涂，没有立场，其实没有坏心，就是容易被别人带着走，你放心，老朱他早改了，批林批孔认真学习，以后咱们就是统一战线，不存在敌对。”
“同志，我跟你保证，不会，六个女儿，够了，打住。”
朱德启老婆于是掰开了说：“我的说，你们毕竟人面广，女婿又在部队武装部，那里头还不都是干部，都是军人，我就想看看能不能托家丽，哦不对，拖你们二位厉害人物，帮我们家燕子留意留意，你说这街坊四邻住了那么长时间，关系一直不错，以后要是再找了军人，那就都是军属，亲上加亲紧密合作……”美心犀利，打断她，“她朱嫂，你是不错，但你们家老朱对常胜好像有点不满。”
矮胖女人笑着对美心说：“劝劝老何，早点结扎，对妇女也是一种保护。”常胜憋着气。结扎二字对他来说跟送命差不多。可计生委催得紧，有优秀例子，说朱德启已经结扎了。
老太太问：“她朱嫂，你的意思是？”
反正他不怕断子绝孙，他有儿子。
美心捏起照片，对着光，仔细瞅了一番，“挺俊。”当然是瞎话。朱燕子是三街四巷有名的丑姑娘。朱德启老婆忙道：“我们家燕子，细看好看，得细看。”
计生委的同志又发了些子宫帽和避孕套，走了。
朱德启家的笑得眉眼凑到一块，“你别说，还真有。”说着掏出一张一寸小照片，手心托着，送到老太太眼前，“愁死了。你看看，我们家大丫头，年纪不小了，好像比家丽还大点月份，没个对象。”
美心一把抓了，进屋塞在半截柜抽屉里。小玲和家欢趁大人不注意，摸出来两个，跑到淮河边灌上水，跟几个小孩打打闹闹。有个男学生路过，停下车，脚点地，问：“你姐呢？”看样子像是高中生。瘦高，留着革命者的头发，带花尖。
“不说这个。”美心手一挥。老太太毕竟老于世故，见火候差不多，便问：“她朱嫂，今个儿来，有事？”
“哪个姐，我姐多着呢。”家欢道。
美心打了她一下，“可别乱说，是汤家那小子死追我们家丽，烦都烦死，怎么就没个眉眼高低。”朱德启老婆忽然小声，鬼鬼祟祟，“说现在还在家里闹呢，对秋芳也冷冷淡淡。”
“二姐。”男学生说。
“哎呀，家丽还是有本事，记得不，胡瞎子算过命，说她如果在战争年代，起码就是个连长，我看和平年代也一样嘛，找个连长对象不就得了，有本事。”朱德启老婆一个劲戴高帽，“找个武装部的，自然比找老汤家那小子划算多了。”
“还没回来，找她什么事？”家欢虎虎地，像男孩。
“定下来了。”美心光荣。
“有个东西你帮忙转给她。”男孩说。
“这就算定下来了？”朱德启老婆斜着眼。
“什么东西？我有什么好处？”家欢问。
朱德启老婆连忙说：“就是那个武装部的？”坏事传千里，好事也能传千里。老太太满足，笑呵呵地，“对，武装部的。”
“好处？”男孩把车立好，从坝子上下来，打书包里掏出一颗糖，“这个好处够了吧，食品厂的新货。”
美心笑道：“一早就出去了，跟她那个对象。”
家欢拿着糖，瞅了瞅，“东西拿来。”小玲见是糖，要从老四手里抢。老四搡了她一下，“我带东西我得好处，一边去。”小玲打不过四姐，只好去一边玩“气球”。男孩郑郑重重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叮嘱，“保证带到，一定带到。”家欢嗯了一声，揣在怀里。临了，男孩打趣道：“你们怎么玩这个？”
朱德启老婆才问：“家丽呢？”
家欢大睁两眼，“气球，怎么啦？”
三个人闲说了一会身体、天气、吃的用的。
男孩笑着，骑着车西去。
“弄了点榆树钱子，尝尝鲜。”朱德启老婆递上。美心不客气，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太太一招眼，大概知道她的有事相求，便让美心从里屋拿个小凳子。她自己坐椅子，一高一低说话。“老了，小凳子坐着拗得慌。”老太太笑着给自己找理由。其实她只是想要个“睥睨”的视角。有优越感。
坝子上，老三家艺梳着独辫子，慢慢走来。她放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