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军人。戴着军帽。眼窝深陷,鼻梁高高的。
告别初恋有日子了。家丽似乎也走了出来。她本就不是那种缠绵悱恻、沉迷于儿女情长的人,她是革命小将。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立刻又能一跃而起。七二年冬天,市里进行批林整风学习,区里也举办了集中学习班,实行“开门整风”,进一步肃清“反革命集团”的“流毒”。在人堆里坐着,一偏头右看,身旁的同志似乎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人也盯着家丽看。忽然,那人激动地,“你是何家丽!”
不过,即便如此。何家的政治生活依旧很积极。老太太要照顾家文、家艺、家欢和小玲,家喜由美心带。生了六个女儿,老六是美心下定决心自己带的。因为她发现不是自己带的孩子,都跟自己不亲。这样长此以往,她在家中的地位也会发生变化。老五小玲虽然跟自己姓。可到了三四岁还迷迷糊糊。老三老四动不动就叫老五傻子。久而久之,人们觉得老五的确有点傻。进而有了新逻辑:正因为傻,才不准姓何,改姓刘。刘美心背这个黑锅。
家丽不明所以,越看越熟。
整党后期,全市准备吸纳党员,数量达到七千人,是解放以来发展党员最大的一批。常胜还是积极要求入党。申请递了不知多少次,但连预备党员的边也没摸到。大老汤还是反对。自上次合作后,他和常胜再度分裂。原因是:何家丽的分手太过激烈,导致他儿子至今走不出来,不肯结婚,也不太愿意回家。一切的罪魁,还是何家。这样的人怎么能入党呢。反对,坚决反对。
“你来报名参军。”
家艺连忙摆手。家欢哈哈大笑。
家丽想起来了。在区征兵办公室,有个小伙子接待过她,她还填了一张表。名字想不起来。家丽伸出手指,点点,眉头紧蹙,“你是那个十五岁就参军的……老革命。”
家丽命令,“你有病,得治疗,晚上跟我睡。”
这个记得挺清楚。那人连忙说是,我是老革命。
“还是得大姐赶紧出嫁,保佑保佑。”家岁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家丽如天神般降临在她身后。众人都笑。家艺不知所以,还念。家丽用手指戳了她一下天灵盖。家艺浑身抖了一下。发现大姐的存在了,连忙讨饶,“大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叫张建国。”他伸出手。家丽连忙握了握。
“你也知道没人要你。”
“你还想参军么?”建国说,“有革命热情是好的。”
老太太讨厌三孙女的抱怨,“那你就赶紧参加工作,也去住单位宿舍。”家艺道:“我倒想,小学毕业就去工作,可谁要我呢。”
家丽说自己现在做一点跟蔬菜有关的工作。
想了想,老太太只能说:“再等两年,你大姐出嫁了……你就去你大姐那屋睡。”家欢噗嗤笑了。小玲依旧盘踞在床上不动。守护自己的地盘。家艺抱怨,“阿奶!你这是糊弄我!就大姐那脾气,怎么出嫁嘛,要等死我嘛,猴年马月真是,你们也是,大姐当初要去汤家你们又不允许,他们家孩子少,地方大,也能解决点问题,嫁谁不是嫁,人家为民哥秋芳姐,不都是去单位宿舍单住。”
“卖菜?”
老太太也没辙。再放一张床,屋子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差不多。”家丽不想跟陌生人透露太多。
老太太卧房。老五小玲四岁,老太太不带她睡觉了。一条大通铺,跟老三、老四一起睡。家丽自己一间小屋。家文跟老太太一个屋,单独一张小床。家喜是美心带着睡觉。但小玲的“到来”,令家艺、家欢不满。她们嫌老五占的床位太大。几个人滋里哇啦吵。老太太进屋看。家艺一把扯住奶奶,“阿奶,这屋里不是还有空地么,让爸给我打一张床,我这马上也上初中了,二姐上小学就睡单人床了,我到现在还挤着,老四睡觉不老实,现在又来个老五,晚上还不跟打拳似的。”
建国又说:“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很重要。”
话说的很白。美心哑口无言。
家丽觉得建国说话太古板,但都言简意赅,充满热情,两个人又聊了聊彼此的革命经历。下会了,到中午,建国提议一起用餐。家丽表示还是回家吃,有同事喊她,她便急匆匆走了。
美心啧了一声,“你这孩子。”老太太拦住儿媳手臂,“没事,老二有成算。”家文道:“你看,中国和美国还准备重新见面呢,咱们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留点路不是坏事。而且,就汤幼民,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我也不喜欢。”
笔记本放在座位上。建国看见,连忙拿起,想要喊家丽,已经太晚了。吃饭时间,一桌子坐好。美心问家丽,“学习学得怎么样?”家丽道:“该批的都批了,要严格学习。”
“妈,你又多心了,就是看个笔记,如果真有什么,能让你知道?”
常胜叹道:“真是想不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家文从里屋出来,“汤幼民,你的课本,这。”她递给他。幼民在三个大人的注视下,去接了课本。扭头走了。等幼民彻底消失,家丽也进屋忙自己的去,美心才提醒二女儿家文,“老二,千万小心,不要走你大姐的老路。”
美心让家丽细说说。家丽说都记了笔迹。常胜问她要着看,家丽一看包,才发现笔记没了。
老太太不耐烦,“去!没有作业可做,回你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