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有种不祥的预感,有点数了,但打心底不愿承认。千万别是。“谁?哪吒三太子?还是红毛水鬼?”
“是的。”秋林并不慌张。
美心一跺脚,“隔壁那家的王八孙子!”
科长问张秋林,“是这样吗?”
老太太脑门昏昏的,隔壁,又王八孙子,她不可置信呼喊,“不会是大老汤家那个老大吧。”
“他撒谎,”家欢坚决否认,“我没有打他,我是女孩,他是男孩,我也打不过他。我更没有进男厕所,我去的是女厕所,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我还看到了张秋林,我们俩一起回座位的,他可以证明。”
“除了他还有谁?不知使了什么汤,哎呀,你说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把年纪,大女儿瞒着我们跟仇家的儿子厮混,胳膊肘往外拐,还有什么意思!”
科长转向家欢,“他说你在厕所打了他,你承认么?”
美心嚷嚷开了。只有老五和淮河水听得见。
“就我一个人在,她才下得毒手,我差点跌进尿池里……”幼民又快落泪。不堪回首的惨痛记忆。
老太太不做声,来回来去考虑,觉得美心的建议有道理。“不行,大老汤家的绝对不行,开什么玩笑。”
“厕所里没有其他人?”科长继续发问,“就是说没有其他证人。”
两个人一转脸,常胜站在身后,不明所以,问:“什么大老汤,他又搞什么鬼?”老太太和美心连忙掩饰。只有老五小玲呵呵呵傻笑。“快下雨了。”常胜拿着伞,“还不回来。”
幼民肯定。
老太太连忙说回去回去。美心也应和。她们都知道,家丽这事,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旦张扬出去,对家丽不利,常胜如果知道了,对整个家庭都没有好处。常胜的脾气都知道。火烧茅。在外头隐忍,在家里,是一点都不能忍。到底是一家之主。老太太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美心去上班之前,老太太提议要不要单功(土语:特地)去肥西一趟。劝劝。美心认为太刻意了,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汤婆子抱着振民,嚷嚷道:“我们家孩子不会撒谎!就是和老四干的!”振民在哭,汤婆子哄他。保卫科长是个中年男人,是个不偏不倚的性子,他问:“你确定是这个小姑娘在男厕所打的你?”是问幼民。
“淡化,还是淡化,我们要装作不知道,”美心还是有斗争经验的,“老大如果能回城,那小子回不了,两个人搁在两地,都是年轻小孩,日子久了自然就淡了,根本不用咱们棒打鸳鸯。”
淮滨大戏院保卫科,三个家长带着孩子围在科长办公桌旁。汤幼民眼窝青了一大片。接近熊猫眼。
有道理。只能先按兵不动。找机会跟常胜说说回城的事。
电影还没结束,事情就闹出来了。
七零年。陆陆续续,已经有知青抽调回城做工。
家欢不慌不忙,洗洗手,出来了。在门口拍拍秋林的肩膀,“谢谢啊,保密。”她笑嘻嘻地,恢复小女儿姿态。
老太太凑空跟常胜提了几次家丽回城的事,敦促常胜早点想办法。大致理由是:现在知青慢慢都开始回城,晚回不如早回,免得错失工作机会,革命还得闹,闹到什么时候不晓得,但居家过日子却是永恒的,下面四个小的,美心也要上班,她一个人实在带不过来,家丽回来了,好歹能搭把手。常胜也有些想女儿,快两年了。他没见过女儿一面。他答应老太太,说就开始想办法。
几许惨叫!
晚间,坐在床上,灯吹了,常胜忽然想起来问:“老大在那边怎么样?”美心本来都快睡着了,被他一问,鸡皮疙瘩起来不少,“就那样。”美心先敷衍一下。“你上次不是去了么?她有没有什么变化?”
“搁外面看着,别让人进来。”家欢颇有气势。秋林并不惧怕,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答应。家欢东看看西看看,毅然走进男厕所。里面马上传出幼民的声音,“你干什么?!啊——”
莫非常胜已经知道了?妈告诉他的?美心吃不准。老太太事先没跟她通气。“还那样,黑了点。”刘美心不得不打安全牌。
秋林还是点头。
“交了什么朋友没有?”常胜有一搭没一搭。
“一个人?”
“没有没有。”美心连忙否认。
秋林点头。
“这么长时间一个朋友都交到?”常胜质疑,“那真是失败,上山下乡,就是要去结交绿林好汉跟贫下中农做朋友。”
还没到中场休息时间,上厕所的人不多。男厕门口,张秋林从里头出来。家欢堵在门口,问:“汤幼民在里头么?”
哦,这个意思。“交到了交到了……”美心又改口。
幼民想撒尿,秋林也想。汤婆子就让秋林跟幼民一起去厕所。刘妈同意了。家欢眼见着,跟姐姐打了声,也要去厕所。
常胜诧异,“你到底有没有去看家丽。”
电影开始了。观众的情绪很快沉浸到抗日打鬼子的氛围中。
“去了去了。”美心故意打了个哈欠,“睡了睡了。”她最不擅长掩饰。
电影还没看就已经有屈辱感。家文心头沉重,她向来有苦也不说。家艺泪眼婆娑走进这剧场。数年前,她先写诞生在这儿。每走一步似乎都有仪式感。家欢咬牙切齿,她几乎把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仇恨转嫁到汤幼民身上。入座了。刘妈和秋林在第七排中间。汤婆子家坐第八排中间。何家三姊妹坐第九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