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头走远了。刘妈才说:“看他可怜,才买了一点。”
“她骂你了?”
“他谁啊?”老太太不怎么出来走动,又是外地来的,自然不知道老故事。
为民紧张,好在夜色做掩护。
“南菜市新淮村的欧阳家,老婆死了,一个人带着五个儿子,我老天……想想都可怕,五个儿子,娶媳妇都娶不上。所以有时候我也跟美心说,生了五个丫头,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嫁出去,有彩礼的,总比五个葫芦头窝在家里娶不到老婆强,欧阳家……啧啧……那真是穷得尿骚……”
“我妈上次来看到我们了。”家丽说,“就在甜水井旁边,卡子是她落下的。”
五个儿子。老太太本来不觉得什么,但听刘妈这么一形容,顿感悚然。有五个孙女似乎也不那么犯难了。
新月上来了。天上一条细钩钩。田野老槐树下,家丽和为民站着说话。她打算说实话。
人群中,刘妈先看到大老汤老婆带着老二幼民、老三振民也来看电影。努努嘴。老太太看到了。她们不想跟汤婆子打招呼,便装没看见,带着孩子往里走。快检票了。“文婶!刘妈!”汤婆子不肯放过炫耀儿子的机会,率先出击。六只眼碰面了。孩子们都在旁边玩。家文最大,看着小的们。
但立刻掐断了。就算有,也是误会。她和为民并没有什么实质越轨。她心里有数。然而,美心的突然到来与离去,却反倒让家丽审视自己和为民的关系。汤为民对她的心,她了解。现在主动权在她。她不能对这段关系视而不见。
大老汤家的笑道:“哦呦,沥沥拉拉的,文婶,你这出一趟门还有好几个宫女陪着,真跟慈禧太后出宫差不多。”
她是看到了什么?家丽仔细回想,她并不觉得自己将才做得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她想追问美心实情,可以人都走了,来不及了。莫非是看到了她和为民喂水?家丽脑子往这方面动了动。
老太太笑道:“你不也配着两个公公么。”说完立刻打嘴,“配着两个御前侍卫。”刘妈见火药味足,便插科打诨道:“真是,都该去说书去,这可是社会主义新中国,怎么还说前清的事,行啦,马上演《地道战》了,咱们也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是地道战的台词。刘妈说起来特别滑稽。
轰的一下。家丽忽然明白了一切。甜水井,美心去过。卡子是在那丢的,而且是在她和为民离开甜水井之前。
老太太也来一句,“高,实在是高!”
“我跟她说了你去打水,她说她去找你。”女知青据实相告。
汤婆子见两人一唱一和,十足讨厌,鼻子一哼,叫来俩儿子排队检票去了。老太太也叫来姊妹仨。刘妈拉着秋林,也去检票。刘妈先检。两张。进去了。接下来是老太太,递上三张票。检票员拦住,“不行,你这孩子这么大了,得四张,少一张,只能进三个人。”老太太解释:“不是,同志,我这孩子还那么矮怎么能要票呢,上次来都不要票……要不这样,我抱着,我抱着丫头……同志……同志!”
女知青这才说:“你妈来的时候拿出过这个卡子,说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家丽惊愕,连忙问:“她是一直在屋里坐着等我么?”
检票员铁民无私,坚决不允许。
“你怎么知道?”家丽摘下发卡。
娘四个只好站在旁边商量。
女知青着急,“哎呀别装了,这是你妈给你的生日礼物,今天是你的生日。”
轮到汤婆子检。递上三张,振民不要票。省出来一张。谁知票拿在幼民手里。他在入口处喊了一声:“黄毛丫头!”家艺、家欢看他。在她们眼皮底下,幼民慢慢地撕掉那种多余的票。
“跟我妈有什么关系?”
裸的示威。意思是,票有多余的,但不会给你们。
女知青好奇,问:“喂,回头跟你妈打听打听,花卡子在哪买的,怎么才能弄到,我攒了大半年工分了,理想就是要个这样的花卡子。”
家艺文静些,气得直要哭。家欢跺脚,“这小王八蛋!”
“莫名其妙。”
老太太纠偏,“老四!人家有是人家的,不能这样!”
女知青郑重地,“你有一个好妈,知道心疼女孩的妈,漂亮的有品位的妈。”
家文冷冷地,“这不故意气人么。”
“我妈?你说什么呢?扯我妈干嘛。”
老太太道:“家文,你带妹妹进去,我不看了,不是没看过,在外头等一会就行。”三姊妹异口同声,“阿奶!”
“你妈。”
都心疼奶奶。
家丽连忙摘下,“什么幸福幸运?”她还没有习惯美丽。
老太太笑说:“瓜子给我,电影院里不能吃瓜子,我老太婆在外头吃吃。”
直到妈妈离开,家丽仍觉得白天的冲撞来的莫名其妙。她为什么来?又为什么生气?临睡前,家丽收拾衣服,清理各个口袋,这才看到那只发卡。琥珀色,里头嵌着几朵小花。她对着脸盆里的水,戴上。是漂亮。同屋的女知青进屋,看到家丽对水自照,随即叹道:“幸福呀!幸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