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汤说:“来来来,老何,给你洗,洗好了。”
美心忙阻拦,“女孩子家哪能喝酒!”
“胡说八道。”常胜不予理会。
老太太一伸手,“常胜,妈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也知道你在歪头受委屈,更知道你是个孝子贤孙,可人再犟再犟不过命!别拿老天的玩笑惩罚自己!今个老娘我陪你喝,喝过这一场,什么都过了。继续朝前看!家丽,拿杯子!”
“毛不齐,里头有杂毛,要的是猪颈和猪背上的毛。你收的那批,估计是猪屁股上。”说完,汤家三兄弟大笑。“小心点,那可是去赚外汇的,军火上用,毛不好,就容易擦枪走火。”
家丽嗳了一声,连忙又去拿一只酒杯。满上。老太太敬常胜,一饮而尽。何常胜反倒不好意思,叫了声妈。
常胜觉得姓汤的故意找茬,转身问,“什么问题?那是从上窑农户手里收来的一等一的好料。”
“喝!”老太太豪爽。
“老何!”大老汤吆喝,“你新收的那批猪鬃,料子有点问题。”
美心劝,“妈不能这么喝。”又对常胜,“常胜,妈的酒量……”常胜连忙劝老太太。连喝三杯。老太太醉倒了。她是个没酒量的人。常胜两口子把老太太安顿好,忙好弄好。菜也没怎么吃。美心哄家文、家艺睡觉。秋芳来找家丽,去红风大剧院门口看唱花鼓灯的。“好女不看灯”,唱词太荤。她们只说去研究数学题。常胜套了件褂子,招呼一声,随手拎起那瓶淮南大曲,朝河边走。
大老汤抢白道:“你方便,我们不方便。”常胜转头要走,三个无赖,看来洗不上了。
夜晚,河岸边漂着船,里头有灯火。是船民。他们世世代代在水上行船生活,不允许上岸。因为做出口。常胜跟姚家湾的船名朱老大关系不错。朱老大只生了一个女儿。老婆头七八年生病死了。一直没再娶。姚家湾,常胜拿酒瓶子在船沿上磕了磕,咚咚咚。朱老大从舱里出来。
“我先来的,只是刚才去方便了一下。”
“好酒!”常胜笑呵呵地。
“总有先来后到。”汤老二说。
朱老大拉他上船。
“池子水不热。”
船头贴着对联,“船头无浪行千里,船后无风送九州。”
汤老三不愿意,“那不行,我还没洗好呢,你先下池子。”
“什么风把你送来的?”朱老大问。
常胜有点冷,“我冲一下。”
船舱里,一盏煤油灯。朱老大女儿在缝衣服。朱老大打发她去烤两条鱼。“喝吧!”常胜心里有苦倒不出。
谁料,洗了二十分钟。三兄弟没有让步的意思。
喝就喝。两个男人对坐着。说不出的心事。然而彼此明了。都在酒里。一瓶酒,就着烤小鱼,一会喝干。船老大兴致来了,唱起下淮调,“淮上打鱼好辛苦,一网不得二两五,鱼跃龙门会有时,男儿困居江心捕……”
外贸洗澡堂。何常胜肩膀上搭着毛巾,赤着脚进去,三个淋浴头都没人用。常胜去上了个厕所。再回来,淋浴下站了人,是大老汤三兄弟洗上了。“马上就好。”大老汤笑呵呵说。
夜很静。浪声一波接着一波。
何秀峰解释过。汤三虎加班做工是自愿,并不是顶他的班。而且他出电灯泡厂时叫了汤三虎一起走。可他为了多挣点钱继续加班。不料日本人来空袭。那是个意外。
常胜歪在船舱,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叫他,睁开眼,是美心。“回家。”美心说。朱老大女儿和美心一起把常胜扶下船。
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都是江都人。只不过自从大老汤的父亲在上海被日本人投掷的炮弹炸死。汤家便把这笔账算到了何家头上。理由是:何常胜的父亲何秀峰自己跑空袭,却丢下老乡汤三虎。结果是:何秀峰有名回乡,汤三虎却命丧沪江。
美心表示感谢,一个人肩抬着常胜胳膊,带他回家。
只有大老汤三兄弟时不时找常胜的茬。
“你是美心。”常胜认出她来了。他酒量一般,随他妈。醉得厉害。“我是我是。”美心答。
困难时期过去,国民经济调整,淮南周边的物资直接调配上海等口岸。常胜除了又得了个女儿不慎如意之外,工作上到十分顺心。他主抓的肠衣、猪鬃、毛皮以及各类农副产品收购、出口都还顺遂。
“你是美心……”常胜喃喃。这下哭了。抱住美心哭了。那一瞬,美心忽然很心疼这个男人。
五九年,即家丽来淮南的前一年,市商业局成立对外贸易科,常胜开始进入外贸工作,到了六三年,成立安徽省淮南市外贸中转站,属省外贸厅下属的出口物资中转枢纽。常胜顺理成章进入外贸工作。
她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
常胜刚到淮南时,进的是“公盛皮毛号”。是私营企业,当学徒。五八年公私合营,皮毛号成为集体单位,承担全市对外贸易的部分收购功能,主做土畜产品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