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气,喜事还瞒着?”汤婆子故意挑衅。
家丽问:“庄稼地在哪?苗子在哪?”
刘妈搂了一下美心,“我这个给你,”又对汤婆子,“他汤嫂,本来我这只是美心要给你的,刚好遇到我,我又说有点饿了,所以先给我了,真不好意思。”
老太太话赶话说:“能有什么意见,也是给国家做贡献,人多力量大。”又说:“不过歇歇是好事,保住庄稼地,才能长苗子。”
汤婆子拿出红蛋对着天看了看,“哎呀,生出来的娃子小了点,还少个东西,这蛋怎么比正常的也小呢,什么人什么蛋。”
美心道:“反正我得歇歇,单位都有意见了。”
“你……!”美心耐不住脾气。刘妈说算了算了,汤嫂,快下雨了,赶紧回去吧。汤婆子不理论,大踏步走,“一对不做窝的母鸡。”美心气得牙根痒。刘妈安慰几句,到岔路口,遇到家丽挎着书包回来。军绿书包。奶奶去北菜市找人弄到的。家丽引为至宝,恨不得天天挎在身上。在学校里,家丽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要是早生几年,我也去抗美援朝。她还私自改名,我不要叫什么家丽,要叫抗美,于是端端正正在小本子上写:何抗美。
老太太道:“这个怎么比,我第一回就生出常胜来了,第二回常胜妹妹是额外的,叫锦上添花。”
汤为民路过,喊了她一嗓子,“何抗美!”
美心道:“再经历也就两回,我这都四回了。”
家丽瞪他,她怕爸妈知道。“去!”赶鸭子似的赶。
老太太不爱听这话,“谁容易,我也不是没经历过。”
刘妈感兴趣,问家丽,说汤为民叫你什么。
美心抱怨,“妈说得轻松,上嘴唇碰下嘴唇,一秃噜话就出来了,我可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一个一个的,易么?”
家丽故意鼓嘴,“烦人,瞎给别人起外号!”靠在刘妈身边,口袋里一个小突起,一摸,摸出来个红鸡蛋。美心是背着家丽染的,她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刘妈,我想吃。”家丽说。
老太太端窝窝头上来,“没人怪你,吃饭吧,名字想想,再接再厉。”
美心呵斥,“不许胡闹!”
美心不高兴,“说话呀,什么意思,生了丫头就挂拉着脸,怪我?这是生产合作社,也不是我独家经营。”
刘妈慈眉善目,“吃吧。”又对美心,“本来就是你家东西,孩子饿就给她吃,长身体呢。”家丽一听记住了。记仇。又是她妈妈搞鬼。有的吃不给自己女儿,给外人。
常胜还是不做声。
朝地上一磕,三下五除二,也不顾灰不灰的。囫囵个吞下。卡在嗓子里。家丽喘不上气,溺水般呼救。两个大人吓得连忙帮她拍背。斑鸠蛋,嘟,跳出来,在坝子的灰土地上滚了好几滚,到路正中,一辆驾车驶来,刚好碾在蛋身上。粉身碎骨了。
生出来有日子了,一直叫老二,或者二妹。
家丽心疼得掉眼泪。
“听到没有,”美心道,“你女儿问你,老二的名字叫什么?”
“你就没那命!”美心恨铁不成钢。
“妹妹叫什么?”家丽问。正迎着常胜进门,阴沉着脸。美心问:“干吗?谁欠你钱了?脸耷拉得比驴脸都长。”生了女孩,美心也有点“理亏”,可正因为这样,她反倒要更加理直气壮一些。常胜在单位刚受了大老汤三兄弟和朱德启的打趣,说他家缺少一个“公”的,心情低落。一个单位干着活,年纪又差不多,比是难免,工作上比,连生孩子也比。因为连着生女儿,常胜在大老汤面前,永远是“小老弟”。他不希望这样。
落寞到家。常胜坐在院子里,抽烟。过滤嘴的没了。就抽烟袋。老太太打了个手势,让别说话。美心母女俩悄悄进门。老太太小声:“大老汤他们闹的,常胜不高兴。”
老太太进屋,“以后有你带的。”
家丽顿时怒火中烧,冲出院子。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替爸爸报仇。
“好玩。”家丽说。
旋风般到大老汤家院子门口。两手一叉腰,家丽喊:“汤为民,你给我出来!”
美心不耐烦,“不读书去?去厨房帮帮奶奶,老摆弄她做什么。”
汤为民探探头,看到了家丽。
老二眼睛大,忽闪忽闪地,听话,不怎么哭,老睡觉。老太太的意思是,饿得没力气哭,美心没奶,只能弄点小米汤给她喝。家丽倒挺喜欢妹妹,跟自己一样,都是女孩。她有战友了。下了学她就逗妹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