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 在一个遥远偏僻的小院子里。
祁大少对自己的大脑和内心进行了深入的思考。
承认感情,她的环绕声音就结束了,这说明什么?
一直以来, 他作为祁氏最年轻的继承人,动辄需要为偌大集团做出重要决策,他有诸般手腕,还有不近人情的铁石心肠,这一切造就了祁大少的成功,但同时也导致他注定会在一些事情上显得格外武断。
——以及自信。
祁大少有一套完整的思维逻辑、恪守法则,一直以来都完全按照自己的准则生活。
而现在,有一个超越他的认知, 打破他的准则, 并且还在一步步越过他底线的女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并且正在准备用她手上残留的面粉渣呼在他屁股上。
祁粲面无表情地身后捏住了她的爪子:“……”
时听:糟糕,被发现了^^
爪子蛄蛹蛄蛹地抽了出去, 假装无事发生——「怎么背后偷袭他也能察觉?!」
“……”祁粲勾唇冷哼。
不过此时祁大少关注的重点不在时听的心事上。
而在他自己的心事上。
承认,对她心动…。
——“承认”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对以往认知的修正,甚至意味着过去想法的错误性。这对商战之中杀伐果决、强势带领集团走向的祁大少而言, 本就是有一定难度的。
可是。
可是该死的, 当他正视自己的内心, 他的世界真的清静了。
每一次特殊音效的出现,祁粲都可以为它做解释, 比如电音是在强调她心中的需求,快速或慢速是引发他的探究——但是从他这里出发的解决措施,该如何解释?
只能说明, 他的心在告诉他,需要了解她, 需要关注她,需要…爱她。
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宁静。
这四方小院十分宁静。
年轻的总裁站在破瓦片的屋檐之下,西装裤腿边是一只狗,左手边捏着一个时听。他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此刻听不见她的心声,她环绕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可他仍然觉得她占满周遭的世界。
胸膛上被她按出的那个白色手印底下,心脏正在蓬勃跳跃。
沈助理和保镖们站在远处,欣赏着这静谧温馨的一幕,心中感慨万千,这一刻或许可以说是祁大少这些年来难得的、真正的简单美好时光。
哪怕对面已经风波诡谲,暗处的势力来势汹汹,可是这一刻、在太太生活了十年的偏僻山头,祁大少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
沈助理感动闭目,让眼泪自己流淌,让小王自己感受:
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
祁粲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一路,他步步后退、为她妥协,最后终于一败涂地。
祁粲,你…。
但他心里并没有对自己失望。反而涌动着一种陌生的酸涩而又微甜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有一种隐晦的爽。
——「铁车哥,干嘛呢铁车哥?……」
时听捏了捏指尖,歪了歪脑袋,他咋了,忽然闭上眼睛沉郁顿挫?
因为不会包饺砸?又不是真的要他包嘛。
祁粲这人自尊心就是强。
但其实,时听挠了挠头——今天祁粲愿意带着人,陪她回奶奶家,还出面帮奶奶出了口恶气,让全村人都看在眼里…时听是感谢他的。
就像是收到弥补二十二年的生日礼物一样,时听其实很感恩这种付出,因为很少拥有。
此时她看着祁粲,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穿着黑色大衣,冷白肤色从衬衫领口延伸一小截,英俊又冰冷地站在她奶奶的大腌菜缸旁边,依然像是来拍画报的忧郁帅哥。
加油啊!铁奋。
时听在心里悄悄说,未来的剧情你不会输的吧?
祁粲缓缓睁开眼,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饺子包好了?”他问。
时听点点头,又摇摇头,在背冲着奶奶的地方悄悄比划了一下手语:包完了,但是人多,不太够。
“没事,”祁粲的神色看不出情绪,只是依然静静看着她,“都给你吃。”
时听黛色的眸光眨了眨,然后心想。
——「啊,他不爱吃饺子呀?太好了你这个没品味的东西^^」
祁粲:“?”
他面无表情地掐了一下她的脸蛋。重重地。
——「哎呀!嘿嘿没关系,我可以把他那份都吃了,这可是饺子啊!还是奶奶包的饺子,以前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今天我要吃好多好多好多多多……」
祁粲眼底又不自觉地浮起一点笑意。
眼前的人和她絮絮叨叨的心声都像是热气腾腾的饺子一样。
所以——
年轻的总裁终于认真思考,他是因为什么对时听产生了不受控的感情呢?
因为她总说一些让人迷乱的话,还喜欢念霸总文学和黄文来影响他,然后他真的被影响了?不,影响了但很有限。
还是因为她画画的时候那些让人难以理解的心声,像风像云像虫子一样自由自在古古怪怪。…
还是…因为她心中始终有自己的坚持,始终为了发出自己的声音从没放弃过努力。
因为她长情知恩心里始终想着她奶奶,自己咽下失声那几年的苦也从不让她担心。
还是因为即使这个世界没有人站在她身后,为她讨公道,她也依然单薄却有朝气,不怨愤,不世俗。
简简单单。
祁粲忽然想明白了。
大概就是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时听的内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真正的时听是一个怎样的鲜活的人。
所以他…
祁粲缓缓闭上眼睛,唇角轻轻一勾。也只能是他,只会是他,喜欢这个——
——「嘿哈!喔哈!一拉马斯卡!……芜湖拉哈!」
——「吃——饺——砸!」
就算这样他竟然都不觉得吵闹,又或许是对祁粲而言她真的已经再是什么影响,而是一种惯性。
他习惯了她的七嘴八舌,习惯了她的天马行空。习惯了她的各种称呼。
这不亚于自我pua。但是——
祁大少高冷地睁开了漆黑如海的眼瞳,在夜色下轻轻呼出一口冷气。
喜欢她确实得有点病才行。
他有病,他认了。
…
“走了、走了,饺子出锅了!”
“翠芬奶奶,我们来帮您端——”
“大少,我们进屋吧。”沈助理脸上也带着祥和的喜气。
“嗯。”
祁大少确定了这一点,浑身沉郁的气场终于消散,眉目之间恢复了疏朗和信念。
他唇角轻轻勾了一下。
而且,他承认心动又如何?
——反正,他们是两情相悦。
时听这个女人早就对他沦陷了。
他的心动是迟一步的,对她的回应。
祁粲高傲地低下头,用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亲自去端饺子。
顺便扫了一眼蹦跶来去的时听。
没错——他是心动沦陷,他是对她妥协,但他也要看到她的感情。看到她对他的忠诚,然后,奉上他拥有的一切。
祁大少眼眸微眯,重拾信念感。
他就不信,在他的攻势之下,在他狂风暴雨地给她一切之后,她还能忍得住?
他迟早看到时听丢盔弃甲、为他沉醉的样子。
祁大少又爽了。唇角轻轻勾起。
再说一遍,这是两情相悦。
情投意合。
懂么?互相的爱。
…
时听带着爱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一顿奶奶牌饺子,彻底满足了她的心灵和胃。
回家太好了呜呜——除了依然不能说话,但一切都是热腾腾的,只可惜过了今晚她又要离开了。
现在是祖孙俩的夜话时间。
时听去奶奶屋里和她躺一张炕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祁粲和他带来的团队也被安置在了奶奶的房子里。
火子沟毕竟地处偏远,他们今天来的时候一整天都在路上,已经非常耗时,如果开下山区再去县城找酒店,其实也很难有像样的,不如应了翠芬奶奶热情的招待。
条件肯定是艰苦了些,大家一起睡大通铺,沈助理和保镖大哥们倒是没什么,但是他们担心祁大少这样洁癖和敏感神经,晚上能不能睡着?
王翠芬笑着搓搓身上挂的围裙,退了那件撑场面的大貂,她其实并不魁梧,是一个精瘦的小老太太。她脸上的褶皱笑着,看祁粲的反应。
祁粲知道这也是对他的考验,十分从容地走进了大通铺房间里。
别的倒是没什么。
只不过他和时听一起躺了很久,他怕时听不习惯。
嗯。
翠芬有自己的考量。
她这一辈子都在大山里,见的人不算太多,见的世面也少。这个城里来的孙女婿的确优秀,不凡,但也正因如此,她不敢确定孙女的未来。
因为她是个没用的老婆子,不能给她支撑,她一个人在外边会不会受人欺负,常常要看对方的人品如何。
老一辈人见过太多无疾而终的情起和誓言,有些人能在锦衣玉食中给一点小打小闹的爱,就像对小猫小狗一样。如果不是真的从心里欣赏和喜欢一个人,而是将她当成玩物,不能共苦共患难,那感情走两步就很容易散了。
她会不会被欺负?
他们之间肯定是这个强势的孙女婿占上风?
祁粲能理解。
但是她奶奶绝对多虑了。
大少一脸严肃地进屋在炕沿坐下。
他有多拿她没办法,是在他母亲坟前过了明路的。
祁大少半扶住额头。
呵呵。
人员都安置好了,翠芬就也回到屋里,时听还是说不了话,不过两个人点头加比划呢,奶奶也都能明白她意思。
今天真是热闹的一天!
隔壁张叔张婶他们后来也一天没出门露脸,张二丫委屈的哭声隔着篱笆园都能听见。后来村支书想带着儿子铁钢上门给翠芬道歉,都被祁总的人直接给拦了回去。
更别说,那开上山来的拖拉机最后就停在了王翠芳的院子里,还有数不清的肉蛋奶、保健品、礼品堆到她那破瓦屋下——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孤寡老太太有人撑着!
这下,全村人都羡慕坏了。
时听一直揣着手嘿嘿,一边听着翠芬抱怨他们乱花钱,一边又能感受到她一个多年独自一人的老妇人、那种扬眉吐气腰杆挺直的爽快。
没什么比这更让时听高兴了。
他们都是这样常觉亏欠,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无法做对方的靠山。
但是现在时听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祖孙俩闲聊夜话,时听张不开嘴,祁粲却听了半天,唇角也带笑。
沈助理看在眼中。
他又要欣慰地说出那句话——少爷越来越爱笑了!
这是少爷第一次跟着回家的女孩啊。
祁粲:“?”
沈助理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大炕上,时听依恋地抱着奶奶的胳膊。
可惜这次她呆不久,不说她现在的任务进度还不够,而且还有比赛的作品要截稿,就是祁粲他们也不可能在奶奶这里呆太久,他这次来b省主要是为了考察,哥哥他们也马上就要到了。
这一次他们愿亲自来火子沟看看,给奶奶带来这么多人气儿,时听心里已经很高兴很感激了。
就是走之前,时听还想再和奶奶说说话。
所以她企图再努力一下,争取看看能不能冲破下一个整数节点。
目前进度:[42130864/100000000]
还是差得有点远,因为过来之后她不太方便蹭霸道wifi。
——「毕竟是在奶奶家,我怎么好意思对他动手动脚的?我也有我的难处啊!」
祁粲视线一顿,又缓缓笑了。
他承认,他爱了。
但他们之间,是谁更爱?不言而喻。
时听根本克制不了她自己对他的靠近。
那好吧,他会帮助她完成她的kpi的,不就是把身体让给她用吗?她用就是了。
既然他已经承认自己的内心,那她发出的声音也就不会在他的世界里立体环绕。
他可以帮她完成,让她能说更多话。
希望她别急得抢在他前边告白。
他的浪漫盛大还没开始。
呵呵。
祁大少甚至暗爽得换了姿势坐着,抬头看看山间乡下干净的星空。
时听也看着自己视野右上角的数字。
她估计得应该没错,既然四千万句心声的节点已经顺利让她说出了一长段话,那一次只会更长,能表达的东西只会更多,甚至…有可能有其他效果?
毕竟,那是5000万句了诶!
五千万比别的整数还要特别,那正好是一亿的二分之一,标志着她的任务已经达到了中点!
时听觉得五千万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整数,说不定除了能让她说更多话,还会有更多的发声效果,以及特别的、对于剧情的调整。
毕竟,现在暗中人都要开始收网,男主也要和他对打,她一个小炮灰夹在中间,仍然是哑巴,也仍然是炮灰。
必须要尽快努力刷才行!
时听握了握拳头。
奶奶还在不放心地问,“但是这个孙女婿,他家里条件很复杂吧?人看着倒是可以,性格可能不算大好?”
时听摇摇头给祁粲平反,心想是的!他性格就是很神金^^
但是时听已经习惯了。
于是窗外的月亮透过老旧的窗棂洒进来,奶奶摸着时听的头发,忽然悄悄问她。
“那你喜欢他吗?”
时听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过了好半天才缓慢地想:
——「什么是喜欢?」
祁大少忽然又换了个姿势。
到重点了。
干什么,又要吐露心声,表达感情了?啧。
时听想,在她心里,祁粲是很多东西,是大粪大草大霸大铁车,是霸道神经病和发癫狂魔是最强wifi处理器。
但他也是会从新西伯利亚接她陪她去巴黎给火子沟修路陪她来看奶奶的…祁粲。
时听眼前忽然闪过他之前重重的亲吻…和很自然的轻轻的浅啄,以及抱着她处理文件时的手臂,哦还有,祁粲很自然地从奶奶手里端过一盘饺子的样子。
时听眼前竟然有很多很多画面,才发现她丰富起来的人生里,似乎一直有这辆车的身影。
祁粲:怎么不说话了?
不好意思了?
在想什么呢?请问。
祁粲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最后确定:
她爱我入骨。
懂了。
没有心声,一定是在回忆,回忆那些场景。
而她甚至没有经过他那样的思想挣扎,就已经爱了。
祁粲闭了闭眼,勾唇。只是苦于这是在乡村山头,否则,他简直想把世界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
等着。
等着他。
另一边的房间里,时听抠了抠枕巾,揪了揪穗穗,最后又握了握奶奶的手。
…不知道耶。
祁粲真的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在原本的剧情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复杂。
但现在,那些原本的轨迹都没有发生。
她也开始希望,祁大少能够平安顺利地走到剧情终点。
不要输。
…
暗爽完了的祁大少终于神清气爽地打开了邮件。
身上的气息一点点沉稳了下来。
此刻。
这间承载了祁氏总裁办七八名名精英助理和保镖的房间,已经化作了一间严肃的议室。
是的。
一盏油黄灯下,祁大少正在分析战略以及a市动荡的情况。
留在a市的王助理已经半夜加急传来简报。
果然,大少一动身离开,集团内部就已经出现了幺蛾子。
在这种时候,心理素质就显得格外重要。
即使火已经烧起来了,祁粲最当下的重点依然是他们所在的地方——b省这个重大地产开发项目。
这次祁氏组成的专家考察团和徒步活动有线路重合。
祁粲之所以打算跟着时听他们去看看那座火山,除了有他内心深处不愿意触碰的理由,当然还有商业一个原因——
如果那附近真的有特殊地貌可以开发成景区,那他的地产开发项目将直接获益,价值难以估量。
他们在这里开发的本就是度假观光为一体的高端地产,b省本就有非常丰富的自然资源,这个重大项目也是和官方对接的工程,如果能开发出更多噱头,商业价值自然也大大提升。
无论何时,哪怕有心理创伤,祁大少都是一个敏锐的商人。
然后——
他才点开那封王助理加急赶出的邮件报告,微微眯起了眼睛。
…
与此同时,a市。
窗帘后那道神秘的身影轻轻摇晃着红酒杯,没有喝酒。
“他们真的去了?上山了?”
“是的。”
“他还发疯了推平别人家门口的地?”
“…是的。”
男人愉悦地轻笑了起来。
宿命啊宿命,你真是…造化弄人。
怎么就这样刚好呢?
眼下,局势已经完全有利于他,他多年的谋划在此一举,已经开始有人向他倒戈。而祁粲身边,同样有能为他出手的人。
祁粲的状态显然已经大不好了,但还在勉强支撑,时好时坏。
如果是直接的精神崩溃,他会失去不少乐趣。像现在这样、精神如走钢丝般维持着表面的正常,内里却已如虫蚁蚀洞,等待最后一击的样子,才是最有趣的……
祁粲显然已经意识到不对了,但这一切都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