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澜心尖一颤,他原本?以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想到令候竟将希望赌在了昙姜的身上。
燕澜想到昙姜的状态,不知道令候凭什么做出的判断:“除此之外,你?都想了什么办法?”
令候:“很?多。”
燕澜:“随便说两个。”
令候道:“我虽然不擅长说话,总抓不住重点,但你必须信任我的判断。你?怀疑我,便是怀疑你?自己,这是你?之前?的原话。”
燕澜:“……”
话虽如此,令候还是如他所愿。
毕竟借力需要通过燕澜,他若心存疑虑,会影响禁术的施展。
“你?首先?得知道,撕心和其他顶尖怪物不同,他虽也在我族的连环封印内,但我族的封印对他的束缚和消磨,只起到辅助作用。奚昙融合武神剑,以及神殿的信仰之力,结成的那朵剑气莲花,才是至关重要。”
燕澜当?然知道,也仅有石心人,方能?为剑气莲花提供力量。
令候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我想通过你?手?中那盏长明天灯,与身在神域的长明神取得联系,将人间情?况告知,集思广益。但是,点燃天灯需要消耗大量法力,我这道分身支撑不起。”
再者。
莫说现如今人间浊气丛生?,污染严重,九天神族难以下界平患。
即使三万年?前?,若无奚昙,神族也不容易拿下撕心。
纵观所有大荒怪物,无论天赋有多卓绝,依照相生?相克的法则,神族之内都有他们的克星。
唯独撕心是个例外。
燕澜疑惑:“没有能?够克制撕心的神?令候,如果武神剑不曾送出去,你?难道也战胜不了他?”
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令候无法准确回答:“若那天遇到撕心的是我,且武神剑还在我手?中,我并不需要神殿,便可以像奚昙一样结出剑气莲花,镇压住撕心。只不过,我最多可以镇压数百年?。”
因为九天神族最见不得人间疾苦,他们天生?的怜悯之心,在撕心的天赋下,实乃痛苦之源。
怜悯心越重,受撕心影响越深。
令候继续道,“撕心能?够毁坏生?命体的心脉,太初上神同样是生?命体,我的心脉再怎样坚韧,也会逐渐碎裂,且无法像石心人一样再生?。大荒若无石心人,我们为了对付撕心,最后很?可能?也会特意打造出一种类似石心人的‘武器’。”
燕澜心中微动,怪不得说这场劫数,唯有石心人可解。
石心人的确像是针对撕心而生?的物种。
令候:“所以,该怎样在短短时间内,令姜拂衣的剑气爆涨到足以支撑剑气莲花,还能?保住性命,成为我最头痛的问题。”
令候遂将目光放在真言尺身上。
真言说,他窥见的未来场景中,姜拂衣朝他的方向喊了一声“爹”。
今日清晨,令候抵达鲛人岛,见到真言尺,感?知不到神器中存在清醒的“神识”。
令候的时代,战争才刚开始,他不知道真言遭遇了什么。
从结果推测,真言可能?是渡劫失败,也可能?是在战争中受到了重创,灵魂险些消散,被言灵神戎语强行定在尺内,陷入混沌中。
如此,真言并不是在尺子?里窥见的那一幕。
应是通过闻人不弃的眼睛。
燕澜正?想询问:“闻人不弃究竟是不是真言尺的器灵?“
令候微微颔首:“我询问了他的过往,闻人告诉我,他自出了娘胎便身体羸弱,年?少时才会练剑锻炼体魄。我估摸着,闻人氏这个孩子?,因先?天不足,出生?时便夭折了。闻人老家主想试试真言尺能?不能?救回儿子?,强行使用了神器。”
真言经过三万年?的休养,逐渐从混沌中生?出了一些新的意识,这部分意识在闻人老家主的牵引下,脱离神器,附身在了闻人不弃的体内。
新意识懵懂无知,完全?接受人类的教育长大,对自身一无所知。
但他父亲应该知道,活下来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才会给儿子?取名闻人弃,与“器”同音。
“我教导闻人不弃唤醒真言尺,他尝试多次,做不到。我想到的第二个办法,便是施展禁术,通过你?借用神力,强行将真言尺唤醒。然而此禁术仅能?施展一次,我这道分身便会消散,你?也会伤的不轻……”
先?不说能?否唤醒,唤醒以后,闻人不弃,亦或说真言能?够为姜拂衣做什么,令候摸不准。
不敢轻易尝试。
令候又去揣摩姜拂衣另外几个“爹”。
不得不说昙姜极有眼光,挑选的剑傀全?都天赋异禀,且是人间的大气运者。
石心人的剑,令他们前?期精进飞速,抵达人仙巅峰时,便成了累赘。
因为奚昙最初创造剑傀术,是为了惩治和控制一些祸乱人族的小怪物。
这就注定剑傀的修为,一定会远远低于赠剑给他们的石心人。
昙姜的下限,决定着他们的上限。
当?昙姜魂飞魄散之后,她所铸心剑便会随她一起枯萎,剑傀术也就解除了。
他们全?都可以像断剑的无上夷一样,突破限制,步入地?仙,或许能?直接抵达中后境。
其中商刻羽,一步登上人族境界的巅峰,也是有可能?的。
“我想到的第三个办法,是以禁术令他们当?即突破,不必再去闭关进阶,浪费时间。剑傀术虽解,可他们修行心剑多年?,与石心人早已密不可分,属于石心人真正?的信徒。而他们皆为一方人物,各自的信徒也不少,尤其是修习医道,济世为怀的凡迹星。”
令候教导他们法咒,再由他们亲手?去修葺神殿,能?为神殿补充信仰之力,便可以帮到姜拂衣。
能?帮多少,令候同样不确定。
所以也不敢轻易将这只能?施展一次的禁术,赌在他们身上。
“第四个办法……”
“第五个办法……”
“第六、七、八、九……”
令候无可奈何:“这唯一的机会,你?我还是赌一赌昙姜吧。毕竟真言和那几个剑傀,都和昙姜关系密切,她比我更了解他们,也更了解剑气莲花,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燕澜听?罢这些办法,认同令候的分析,将这禁术用在昙姜身上最合适。
即使不合适,燕澜也没有收回传递给令候神力的手?掌。
人生?在世,总要对尚未发生?的事情?心存期待,才有可能?迎来一个更好的结果。
而眼下,能?令姜拂衣和昙姜母女团聚,在燕澜看来已是一件好事。
不然,十?一年?前?的分别成为诀别,将会成为她心中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燕澜这一路与姜拂衣同行,最清楚她寻的是父亲,牵挂的都是母亲。
令候提醒:“凝神,护住心脉。”
燕澜:“我知道。”
……
时值黄昏,海上残阳似血。
姜拂衣正?全?神贯注的帮漆随梦压制撕心,倏然,宽阔的襦裙衣袖被身后涌来的罡风鼓起。
她转头,瞧见令候和燕澜并肩立在海岛岸边,一人着淡雅简单的月白布衣,一人穿繁复贵气的玄色长袍,都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
两人中间,是他们相击的手?掌。
姜拂衣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发现随着金光浓郁,燕澜开始站立不稳。
想到令候对待燕澜的严苛,姜拂衣眉头紧皱,暂停为漆随梦输送剑气,想去问一问。
却?见两人相击的手?掌,整齐的朝前?方海域推去。
两人周身的金光顺着手?臂,汇聚到手?掌,最终在海面上空旋转出一个光环。
和之前?出现在令候后背的光环基本?一致。
姜拂衣在海底神殿的图画上见过,每位太初上神的背后,都画着一个光环,看来不仅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神力源源不断的自两人掌心涌出,光环越阔越大,如一轮不断攀升的烈日,颠倒了这片海域的昼夜。
一道麒麟幻影骤然自光环内钻出,悬停在上空。
这道麒麟幻影姜拂衣也不陌生?,《归墟志》里曾经飞出来过,令候的衣衫袖口?,同样绣着麒麟云纹。
“借取神力的禁术,大致如此,你?是否记下了?”令候询问。
“……”燕澜紧要牙关,抽不出力气回答。
“这连环封印,其内也蕴含着我的法力,我的元神可以穿透入内,出其不意的从撕心手?中救出昙姜。但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你?独自支撑禁术,术法一断,我使不出神力,便会消亡在封印中。至少,你?也得撑到我将昙姜救出来……”
令候言罢,收回手?,闭上眼睛。
元神出窍,融入麒麟幻影内。
那道烈阳般的光环,便由燕澜独自支撑,他的脊背反而比之前?挺的更直。
姜拂衣看着麒麟虚影光速沉入海中,消失不见,隐约猜到令候可能?是去救她母亲的魂魄。
为她改命的契机,是救她母亲?
也就是说,母亲原本?……
姜拂衣的胸口?一阵闷痛。
母亲被撕心拘禁了十?一年?,都还活着,如今又知道石心人是撕心的克星,姜拂衣想过母亲会很?虚弱,没想到母亲竟会在此时散魂。
是她打开海底神殿,借用神殿突破,被母亲感?知到的缘故么?
所以她在岸上的这十?一年?,母亲仅仅是因为心有牵挂而在硬撑?
姜拂衣后怕极了。
原本?对于令候跨越光阴来改她的命格,她的感?受并不深,毕竟真言尺的预言尚未发生?。
她一贯只看眼前?,鲜少为未知耗费情?绪。
可如今姜拂衣忽然发现,她差一点就失去母亲了,上次的分别险些就成为诀别,她才真正?从心底感?受到那几位太初上神的恩德。
领悟了他们舍身救世,对于这世间的意义。
姜拂衣心中充满感?激,但恍惚之间,她想起自己似乎还要感?谢一个大荒怪物——绝渡逢舟。
绝渡逢舟离开红尘之前?,为了救燕澜,暗中和她结了契约。
他诞生?于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遁”,能?令结契者拥有天道赠予的一线生?机。
上次在万象巫,姜拂衣觉得这道契约似乎并没有被用掉。
那么,真言尺会在触碰到她外公时,窥见三万年?后她的劫数,莫非就是天道给她的一线生?机?
姜拂衣正?思索,胸腔内新生?的心脏倏地?开始狂跳。
怎么回事?
她抬起手?捂住胸口?,眼眸一厉。
仅一刻便明白过来,吸收过海底神殿的力量之后,她的剑心和那朵剑气莲花建立了联系。
这是来自剑气莲花的预警,撕心的力量正?膨胀着朝她的位置靠近。
应是冲着燕澜来的。
“越前?辈,帮我保护下漆随梦!”姜拂衣捏起小剑,想去挡在燕澜和令候前?方。
又觉着小剑未必有用,打算学着外公即刻剜心铸造一柄莲花剑,反正?神殿附近,她再生?剑心并不难。
唯一不确定的,是她铸剑的速度够不够快,能?不能?快过撕心。
不管了,总要尝试才知道。
姜拂衣正?准备剜心,却?见麒麟虚影“哗”的从海面钻出,背后追着十?数条似利箭一般的冰晶触手?。
令候从入定状态中醒来,喊住姜拂衣:“别动。”
姜拂衣慌忙停下动作。
令候拂袖一挥:“走。”
海岛上的几人脚底光芒闪烁,人影变得虚幻,消失不见。
海面光环减弱,麒麟速度变慢。
冰晶触手?缠上那一刻,麒麟倏然变为一缕光线,令它们缠了个空。
太阳已经落山,当?光环缩小合拢成一个光点时,这片海域彻底陷入黑暗。
那十?几条冰晶触手?并没有缩回海水里,它们似鬼魅一般在海面上扭动,象征着捆绑人类的种种苦痛。
撕心带着恨意的冷笑,随着海浪涌向鲛人岛的方向:“你?们真以为我诛散不了她的魂魄?呵,我只是想要折磨这些石心人罢了。”
……
鲛人群岛上遍地?明珠,散发着幽幽荧光,点缀着极北之海上漫长的黑夜。
“君上!”
越明江落在令候身边,见他捂住胸口?,向前?踉跄,慌忙想去扶他。
又怕僭越,在旁犹豫不决。
令候顷刻站稳,示意他不必慌张:“我无碍。”
越明江担心:“要不要我启动岁月梭?您还是立刻回去吧?”
令候摇了摇头。
姜拂衣才刚落地?,就瞧见漆随梦在她右手?边晕了过去。
他被撕心影响,原本?正?在打坐凝气,忽被法术传送,遭受了一些反噬。
通过沧佑剑,能?感?知到并不严重。
姜拂衣先?扶住左手?边险些倒下的燕澜:“你?怎么样?”
燕澜一声“没事”堵在嗓子?眼里,启唇便是一口?血涌出,缓慢昏在她的肩头。
姜拂衣费力撑住燕澜,缓缓蹲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坐着。离近了才瞧清楚,燕澜脸颊和颈部的皮肤,浮现出细碎清浅的蛛网状裂纹。
上次姜拂衣借用涅槃火的神力,也曾出现过这种情?况。
且他的心脉,似乎遭受了损伤,姜拂衣焦急的看向令候:“燕澜这借的什么力?”
“我本?体的神力。”令候微微皱眉,“这套禁术对他而言,比我以为的困难很?多。或者说,我高估了自己转世为人以后的承受能?力。”
“那他……”姜拂衣心口?滞了滞。
令候将她的担心看在眼里:“还好,闭关静养一阵子?便会恢复。”
姜拂衣呼了口?气,又忐忑着问:“君上,我娘呢?”
令候望向鲛人岛上最巍峨的那座宫殿:“魂魄归位,要比我这借来的法术更快。”
这话意味着救回来了,姜拂衣目露感?激:“多谢。”
道谢虽然太过肤浅,却?又不得不说。
“只不过……”令候颇为疑惑,“撕心比我从外部推测的更强一些,他好像已经可以强行突破封印,却?在刻意推迟,不知意欲何为。可惜我这道分身能?力有限,感?知不到。”
他话音落下,一群鲛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什么人?!”
为首的鲛人护卫见到姜拂衣,忙招呼同伴退下:“是姜夫人的女儿。”
姜拂衣原本?想和令候说些什么,被打断之后暂且搁置:“麻烦帮我找几间空房。”
鲛人护卫忙说:“诸位这边请,我家王早就为诸位准备好了。”
姜拂衣道了声谢。
等安顿好他们,姜拂衣按捺不住,想先?去看望母亲。
她从燕澜的房间里走出来,见到令候站在院中,微微躬身,像是在观察墙角水潭里的一簇珊瑚。
姜拂衣停下脚步:“君上不需要休息?”
“我在等你?。”令候直起身,朝她望过去。
他立在明珠雕琢而成的灯笼下,被暖光笼罩,周身似乎也在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昙姜神魂归位,不会这么快醒来。而我这道分身即将消散,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聊几句。”
姜拂衣略微怔忪:“消散?”
瞧令候的气色,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还以为禁术的反噬,全?被燕澜承担了。
令候指了下自己的心口?:“分身心脉脆弱,已经濒临碎裂,忍着罢了。你?无需露出这般神色,只是一道分身而已,消散后,我会从本?体苏醒。”
姜拂衣思绪万千,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他这道分身还能?撑多久,便不再废话,等他说正?事。
令候:“你?也不必拘谨,我想和你?聊的是些私事。”
姜拂衣揣测:“武神剑?”
令候的确要说武神剑。
姜拂衣的性格太像奚昙,受人点滴之恩,时刻铭记于心,令候忧心此事也会成为她的一个枷锁。
令候道:“我当?年?决定舍剑救你?家先?祖,是我一时兴起,也是你?家先?祖的造化。然而你?们石心人竟总想着将神剑还给我,并无必要,如今奚昙和昙姜,已为我镇守撕心三万多年?……”
姜拂衣没等他说完:“他们并不是在为您做事,而是在做分内之事。”
令候:“但是……”
姜拂衣:“我知道您是想安我的心,可是外公在我心中是位大英雄,被您给说成狗腿子?,这不合适吧?”
令候:“……”
他换另一种说辞:“好吧,武神剑已经从一定意义上物归原主,自你?开始,你?们石心人再也不亏欠我什么。”
姜拂衣:“您指的是我和燕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