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没再传出别的消息,想来刘太妃和成王二人,也已经黔驴技穷了。永宁公主和沈玉容不可能逃过这一劫,她最初想要做的事情,似乎已经做到了。洗清自己身上莫须有的罪名,找出杀害薛昭的真凶,把凶手做过的恶行昭告天下,替薛家一门报仇。这些事情,她都统统做到了,甚至还挽救了父亲的性命。但当这一切都做完的时候,她却没有如释重负如愿以偿的轻松之感,反而觉得悲凉。
“明日就要问斩了,”姜梨道:“今日不去,明日就没得机会。”
天上下起了小雨,二月到了尽头,三月初,燕京城的雨水开始多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窗沿,一些细密的雨珠碰到了人身上,冰凉又柔软。干枯了一个冬季的土地也湿润起来,已经生出新绿。
她说得如此笃定,两个丫鬟便也不再劝阻。只是心中皆是纳闷,为何偏偏要去天牢看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呢?虽然永宁公主是害了姜幼瑶,可姜梨和姜幼瑶关系并不亲密,犯不着为姜幼瑶出头。而薛芳菲和薛昭,姜梨更是认都不认识,又没有因为他们的事去找永宁公主。
芳菲苑,姜梨坐在桌前,望着窗外出神。
但主子的话自然有主子自己的道理,桐儿想着,突然看见姜梨在自己梳头,愣了一下,道:“姑娘怎么自己梳头?奴婢来吧。”
永宁公主和沈玉容被关进刑部天牢了,死囚犯是不可以有人去探望的。
“不用了。”姜梨已经插上最后一根簪子,道:“我已经梳好了。”
像是要故意击垮她似的,沈玉容又道:“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没有办法,认命吧,永宁,这就是报应。”
她站起身来,桐儿和白雪不由得都是一愣。
她急切又哀求,恐惧又疯狂的表情落在沈玉容眼里,不知为何,沈玉容心里,竟闪过一丝快意。
姜梨自来喜欢穿青碧色,衣裳也是从简,素淡为主,妆容更是脂粉不施。然而今夜的姜梨,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描了螺黛,轻扫了一层脂粉,越发显得肤如凝脂,口脂也是淡淡的红色。一双眼睛仍旧清澈如水,却又多了些看不明白的东西。她穿着月白绣花小袄,妃色长锦裙,随云髻,玛瑙簪,耳垂两滴米粒小的红宝石耳坠,显得她明艳又陌生。
永宁公主愣了一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沈玉容在说什么,她尖声道:“怎么会没与办法呢?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你怎么能说你没有办法呢?你是在骗我对不对,对不对?你还有办法,我们不会死的,对不对沈郎?!”
分明还是熟悉的眉眼,却像是一夕之间有了少女完美的情态,得了些佳人才有的风华绝代,站在此处,连夜雨都成了青烟陪衬,让人看得转不开眼。
“没有办法。”沈玉容道:“我没有办法。”
桐儿喃喃道:“奴婢都快认不出姑娘来了。”
沈玉容转过头,淡淡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他那死灰一般的,毫无波澜的眼睛,突然让永宁公主感到害怕了起来,她不自觉地松开攥着沈玉容袖子的手。
虽然姜梨一直以来,总是表现出和从前不一样的东西,但时间久了,桐儿也都习以为常。但今日的桐儿,这种感觉却尤为强烈,只觉得面前的这人不是姜二小姐,而是别的什么女子,是姜家不曾有过的佳色。
没有成王,没有刘太妃,也没有公主的身份,她只好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沈玉容。她隔着栅栏推沈玉容:“沈郎,你倒是说话啊!”
“走吧。”姜梨笑了笑:“别等得太晚了。”她推门走了出去。
然而如今,人为刀鉏我为鱼肉,她竟然成为了阶下囚,等待着别人决定她的生死,这是何等荒谬的一件事,让她以为这一切几乎是个梦。
雨水未停,姜梨走得很慢,免得溅起的泥水脏污了裙角。从前做薛芳菲的时候,她喜欢这么打扮,女为悦己者容,她愿意把自己装点得格外美丽,看沈玉容眼中的赞叹欣赏。然而今夜,她再次做熟悉的打扮,却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只是为了提醒他们。
永宁公主终于感到了恐惧,感到了对未来的不确定。这一辈子,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牢狱里陷入如此无助的局面。她在公主府设私牢,用尽各种稀奇古怪的办法折磨那些人,听着他们的惨叫,看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叫得越恐惧,她越得意,享受操纵人生死的快感。
薛芳菲可以好好活着,以另一种方式,并不像是他们想的那般。永宁公主令人勒死她的前一刻,还在劝道她下辈子托生千金之家,今夜她就告诉永宁公主,得偿所愿,却不知现在的永宁公主,会露出何等神情?
到了现在,成王和刘太妃也没有人来与她接应,哪怕只是说说话,安抚她,让她等一等就好,只要是一句话,就能让永宁公主的心定下来。但是没有,从头到尾,从三司会审结束后,她没有见到一个自己人。就算她搬出成王和刘太妃的身份,这些人也毫不搭理她,他们看她的神色,像在看一个必死之人。
上辈子的恩怨,总该做一个了结的。
“沈郎,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永宁公主道。